物华休

岁既晏兮孰华予?

【涣中心】瑶台(04)

 

  • 不出意外地,废话越来越多……




04.


  “修术不见出挑,驾马倒熟。”  


  白马缓行十数步后,方扬蹄奋起,不多时便消失在春山间。猎场外围的新草早被兰陵子弟策骑阵踏平,又铺饰细石,供人行步。蓝曦臣褒衣大袑,又未策马,不便多行,只遥遥看了片刻,便道:“今春无人堪看……走罢,还复黄金台上去。”


  少顷,又无奈道:“忘机。”


  蓝忘机在他稍前处,闻言身形微微一顿,却不回头。连伤带病地折腾了整整一冬,直到近春,才算养回些精神。冬衣厚重时尚觉不出,春衫一换,便是遮不住的骨貌峻峭。蓝曦臣将他背后长弓卸下去,“‘想君白马悬雕弓,人间何处无春风。’现下白马雕弓俱在,独含光君与春风无半分干系。”


  手下肩脊僵冷。知他伤处仍是血行不畅,经脉淤塞,蓝曦臣叹了口气,并指给人揉过周围几处穴位,“原是来赴宴的,忘机这般,倒显着我是来寻仇的。”


  受不住他力道,蓝忘机咬牙挨了片刻,终是侧身避过。“我竟不知……兄长当真是赴宴。”


  蓝曦臣笑了笑,没有再说话。他行仪极雍容,玉饰琳琅,长长地垂坠身侧,随步而动,竟无半分声响。蓝忘机短衣窄袖,饰只刀弓,一步赶得上他三步,也只得耐着性子随他走。


  虽非一样颜色,皆是拔群之姿。二人一路行来,沿道子弟无不回顾。蓝曦臣对此早是习以为常,众目之下,神情自若。“早过了玉衡年纪,仍是不见长进。我看你需得敛一敛性子。”


  他说得平淡,但换了寻常子弟,一句便足以使人战战兢兢,不敢再言。独蓝忘机远非寻常,甚而冷冷淡淡顶了回去。“倘是报怨,自当请从。倘只宴游,何须用我?”


  “宴游便使不得你?”蓝曦臣笑道,“含光君好大的架子。”


  知他并非作真,蓝忘机也不如何上心,只回身一礼:“蓝湛不敢。”


  他一说“不敢”,便使蓝曦臣想起去岁铩羽之乱前,蓝忘机在寒室那两回“不敢”来。分明不过半载,而今回望,竟如异世。一张与自己神似的面庞近在咫尺,他凝眉看了片刻,终是叹道:“忘机啊。”


  眼见胞弟微微咬了咬唇,蓝曦臣将那长弓交还他手中,又安抚般按了按他肩颈。“倘去日便能如今日,你我何至于此。”


  蓝忘机半晌未语。直至那堂皇高台近在眼前,方道:“为君意气舒,愿作鱼肠剑。”


  使蓝枢赴猎,自己却寸步不离,甚而换了方便骑射的轻衣。提携子弟之外,实是近身保护家主。蓝曦臣如何不知他心思,面上却不显,只叹道:“清谈饮宴,虽非大事,多少也耗了两日心思……忘机略收一收,容我安生吃顿饭罢。”


  高台风凉,他抬手为胞弟拢实衣襟。隔着衣衫都能抚到蓝忘机锐利锁骨,仿佛一段新磨的剑脊。


  “利堪断龙骨,何须匿鱼肠。”

  



  兰陵好富丽,金麟台又是一宗仙府,用度更为豪奢。金光善素喜女色,金光瑶自然投其所好,席间的乐伎都是细细拣选而来,同弓侍一般衣被绮罗,帛带衬得腰肢袅袅,不盈一握。只是弓侍衣白,其上无彩,独以银线暗绣牡丹,发间亦无珠翠,遍身上下,只有奉弓的漆案是有颜色的。一处朱红,更衬得她们鬓发如漆,面胜冰雪。清水芙蓉,天然无饰。而乐伎则描眉点唇,耳戴明珠,衣上错彩绣金,偏那罗衫仍是轻薄,似是承不住其上大片金星雪浪,那盛放的牡丹仿佛直接绘在她们肌肤上。这些乐伎颈间腕间都抹了薄薄珠粉,斗妍厅里灯火一上,满堂都是缭绕的肤光,炫人心魄。


  晚风融融,歌吹阵阵。平心而论,纵是精于乐律的蓝忘机,也无法说这歌吹难以入耳,只是实不合他兴致。定要其间选一,他宁愿去听蓝枢拨琵琶,虽说此子能将清心音弹作十面埋伏。


  重伤初愈,他本就有些精神不济,被扰得久了更是头疼。能耐着性子坐在席间,全因着应了蓝曦臣。入席不久,蓝忘机便听出乐伎间并无能灵修者,不得借声杀人,心下稍缓。抬头朝堂上望去,却不巧正撞上一名乐伎眼神。


  众女无一不是容色鲜妍,明眸皓齿,这乐伎更是其间翘楚。虽年纪尚小,形容未开,已能见出绰约风姿。她倚坐金光善臂弯,怀抱曲颈琵琶,拨子抵在弦上,却不弹,十成十的恃宠生娇姿态。见蓝忘机看向她,少女挑衅般朝他一抬脚,裙裳踢起,露出一握纤白。


  满座高门,她竟是赤足上席。踝上朱丝坠银铃,一连串的清响。


  如此神态,不由蓝忘机不想起昔时岐山王灵娇来。他微微皱了下眉,不再看人。


  金光善高坐中堂锦榻上,目光朝下一扫,便笑着揽了那少女入怀,附耳轻语数句。女孩似惊又似嗔,象牙拨子轻抵一下他心口。起身欲走,又被牵衣挽了回去,跌坐金光善膝上,被喂了半盏酒入口。


  水晶盏撞翻,美酒泼洒石榴裙。金光善也不以为意,指端一抹她唇角酒迹,合着鲜润口脂,一并抵在自己齿间吮了吮。象牙拨子落地,少女藕臂攀上他肩背,仰脸正欲索吻,却又被抬手挥开。金光善笑道:“去罢,教他一见。”


  女孩一跃下榻,银声玎玲。动作间越发显出年纪尚小,身形都未及生出柔婉曲线,只如一枝纤纤的新竹。众人眼见她径去蓝忘机案前,春笋似的指拈了象牙拨子,直朝人面一点。“含光君。”


  石榴裙上酒未干,一股拂面的醺风。蓝忘机不喜酒气,立时朝后避了避。


  “今我新得一乐伎,年只十三,手上功夫倒熟。”堂上金光善笑道,“素闻姑苏诸君善琴,不敢称献技。唯望蓝二公子一赐教。”


  他一说“手上功夫”,座间已有数人知其意,心照不宣地微笑起来。蓝曦臣倾身倚案,支颐看向座下胞弟,似笑非笑,不发一词。


  “赴君高台上,何敢带鸣琴。”蓝忘机淡声道。他自不欲与乐伎争胜,玄门公子,如此实是自轻身价;众目之下,也不欲为蓝曦臣添事。“又兼身有伤疾,不堪动作。实难从命。金宗主见谅。”


  日间他并未入场从射,而以族间子弟蓝枢相代,众人皆知。兼着人面色实是不好,灯烛之下,几与身上白衣一色。座中有知趣的,已经开始寻话头岔开。见他如此,金光善也不催逼,只悠悠道:“含光君向来难请,也罢。去为姑苏家主奉酒。”


  云深不知处禁酒,玄门中人无有不知。他一出此言,蓝家修士无不皱眉。但家主蓝曦臣未言未动,其下子弟门生虽皆愤然,却无一人失仪,只肃然端坐。

  



  席间谈笑不知何时都低去,满座只看向蓝曦臣,时有窃窃之声。渐渐地连少女都觉出有异,面上娇媚之态也失了,只不安地一下下地抿着唇。不多时鲜润口脂都褪尽,反显出未脱的稚气来。


  蓝曦臣神情如常,甚而不阻人动作。直待女孩奉酒眼下,方缓声道:“我姑苏蓝氏素不饮酒。新伎子不知,便也罢了。金大宗主与我姑苏交好日久,竟也不知?”


  “我如何不知?”金光善面上仍是笑,眼中却无笑意,“不过一请泽芜君而已。”


  女伎跪伏身前,举案过顶,罗衣下是藕芽似的臂。檀木食案黑漆朱饰,沉沉地似要压折那藕芽。离得很近,蓝曦臣甚至听得清她牙齿战战的声音,连带那食案酒盏都一并颤栗。


  他道:“倘蓝涣不饮?”


  兰陵家主长长一叹:“原道我金麟台伎子声色皆是一绝,不想仍难得泽芜君青眼。”他朝后倚向锦绣高枕,倦懒地挥了挥手,“不能侍人,留着何用?去了这双手罢。”


  朝承恩,暮赐死。


  女孩猛地一哆嗦,登时面色惨白。却连动都不敢动一下,仍是奉案姿势,眼泪早落了满脸。


  斗妍厅中鸦雀无声。虽已点了朱砂,认祖归宗,但毕竟生于青楼,金光瑶对女侍乐伎常存温厚之心,此时见金光善竟要斩人双手,不由心下一颤,立时要出言劝拦。不想身侧秦愫抬眼看他,微微咳了一声。


  不欲得罪新妻并乐陵秦氏,他勉强朝人一笑,不再动作,金星雪浪袍下一双手却早攥紧成拳。


      兰陵美酒郁金香,玉碗盛来琥珀光。

  但使主人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


  “春气清平,金大宗主何必出此言。”


  静静看了面前女孩片刻,蓝曦臣微不可闻地一叹,倾身端了案上酒。广袖拂过,又稍稍一停,竟是为她拭了面上泪。


  锦衣一片腻湿,尽是胭脂珠粉。他和人泪饮下佳醪。


TBC.




*奇怪的灵感:

《世说新语·汰侈》:石崇每要客燕集,常令美人行酒,客饮酒不尽者,使黄门交斩美人。王丞相与大将军尝共诣崇,丞相素不能饮,辄自勉强,至于沉醉。每至大将军,固不饮以观其变,已斩三人,颜色如故,尚不肯饮。丞相让之,大将军曰:“自杀伊家人,何预卿事!”




  • 今日油腻份额🈶,搞金麟台使人无心再吃饭……

  • 金麟台也禁止不给妇女留评论!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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