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华休

岁既晏兮孰华予?

【姑苏亲情向】明月照我(53)

  • 双璧隐秘battle(?)x5

  • 阴郁美人家主+2




【篇二四】而今憔悴赋招魂(3)




  烛火摇摇,映得檐上人尤像一只高栖欲去的白鸟。


  “忘机?”他唤过一声来人名字,并不意外的模样,“既来了,便坐罢。”


  认了声音,蓝忘机微微仰脸,却不动,只问:“停灵处何在?”


  在水中浸过数日,人早已肌肤脱落,不辨面目,陈腐之气难近。纵是诸门生子弟早以白布裹其身,香油浇淋,又多采兰草并竹柏,覆于身上,却仍掩不住那气味。无法停在里间,只得停在庭下。


  而姑苏蓝氏诸人或坐或立,皆是神情肃然,无一人面生异色,作掩鼻之态。


  蓝曦臣定定看了他片刻,终从檐顶一跃而下,曳衣行至那处,抬声道:“朝我来。”


  立时有人上前去扶他,却被拂开。蓝忘机一步一步循声而去,方向很准,几乎使人觉不出他眼盲。只行步时足音拖沓,偶有不稳,显然是腿上有伤。蓝曦臣立在原处看着,待人近了,俯身折一支桃,在族人尸身上拂过三回,方叹道:“来罢。”


  桃木三拂,祓除秽邪,生者免于灾殃。


  手下是重重竹柏香草,他一一拂开,摸到裹身的白麻,和一手黏腻油膏。


  蓝曦臣静静看着他,半晌后,见人收了手,将那竹柏香草拢回原处,遮住白麻,轻声问:“见过了?”


  蓝忘机微微点头,下一刻竟是再站不住。蓝曦臣始终看着他,见人脱力,当即伸手扶稳了,没让他在众人前直接软倒下去。蓝忘机整个人倚着他,吐息脉搏都乱得一塌糊涂,好半刻才稍稍缓过来。


  给怀里人抹了满额的冷汗,蓝曦臣道:“还要问么?”


  喘息良久,终于觉得天地稳当了些。蓝忘机不敢开口,怕一出声,攒的气力就会全泄下去,只又点了点头。


  蓝曦臣长长一叹,也不与他拗,扶人在白帷前坐下,转而道:“取厚衣。”


  片刻后,便有门生取了厚衣来,共着一束鲜洁白茅,一并奉在家主案前。蓝曦臣展衣给他披了,又拆散那束白茅,握过胞弟冰冷手掌,一点点地拭净指间的尸水与油膏。


  他坐得笔直,风吹不透背脊。又有厚衣裹着,蓝忘机倚在他怀里,仿佛身在一处坚固的窠巢,只觉身上发软,几乎要阖眼睡去。


  心口忽而一硌,原是蓝曦臣为他理衣,又碰了襟间物事。他神思一沉,反手抓了胞兄腕子,哑声问:“兄长……给了我何物?”


  蓝曦臣也不挣,任由他攥着。片刻后,才微微一笑:“忘机原是醒着?”


  倘非醒着,如何断定给出物事的便是自己。


  见人不再说话,垂下手去,他才徐徐开口:“佩玉而已。前日见忘机似是想要。”


  勉力压着咳了两声,说话间肺腑如剖:“……不想。”


  “是你幼时玉。纵是记不得,如何说不要便不要了。”蓝曦臣叹道,将他冰凉五指握在掌心暖着,“多少戴两日罢,养护精神。”


  不多时蓝启仁也至庭下,振玉琴新横两人案前。辨出来人步声,蓝忘机低低道:“先生。”


  甫一见人面色,蓝启仁便是皱眉,朝蓝曦臣道:“你也由着他来?”


  “死生亦大矣。”微微一顿,蓝曦臣又反问,“纵是不教他来,先生见他听过我几回话?今日没有御剑,算是给人省心了。”


  他从来性子温和,甚少这样说话,更遑论向着胞弟蓝忘机时。蓝忘机被他噎得一梗,奈何当真是无从辩驳,只得唤了声“兄长”,随即又是阵止不住的咳。


  蓝曦臣心口被他颤抖肩骨抵得生疼,纵是还抑着几分火,也只得作罢。给人拢实衣襟,又小心输了些灵力进去,温养虚弱灵脉,见他咳嗽慢慢止了,终于转而问道:“倘我护法,含光君可作问灵否?”


  蓝枢偷偷抬眼,瞥向自家师长。约摸半刻,才听得蓝栩沉沉声音:“随他。”


  姑苏蓝氏的家主叹了口气,不再言语,只将案上琴挪得又近了一些。蓝忘机目不能视,他便轻轻握了胞弟一只手,如幼时一般,引人认弦识徽。

  



  七弦里有几根是断后又接,新弦犹涩。蓝忘机摸索着试过几回,深深吐了口气,抑下经络间撕扯般的痛,终于拨出第一句完整琴语。


  “来者何人?”


  一阵风过,白帷上影子也动了,似是朝人敛衽行礼:“姑苏蓝洵。”


  蓝忘机手下微微一滞。片刻后,方拨出第二句:“年岁几何?”


  “二十有七。”


  一问名字,二问年齿,三问死因,是姑苏蓝氏问灵中最简单,也最重要的三问,以确认亡者身份。纵是明知,蓝忘机仍循例拨出了第三句:“因何而死?”


  短暂的静默后,琴弦方动,回道:“万箭穿身。”


  身子忽而一颤,随即竟是冷汗淋漓。蓝曦臣觉出他情况不好,立时按弦止音,将他手指从琴上挪下去。见着人呼吸终于匀过来,也不让蓝忘机再碰琴,只自己在弦上拨出一句。


  “蓝涣见羽琌君。”


  姑苏蓝氏诸人作乐,各有其气,门生子弟闻声能辨人。如蓝启仁琴有古直气,蓝忘机有清举气,长桑君蓝栩不抚琴而击筑,则是一股慷慨之气,连带得门下子弟作琵琶作秦筝,都是铮铮然金石声。一众珠玉在前,蓝枢此下听家主作琴语,竟觉出几分寻常。倘是闭眼去听,大抵会觉得是姑苏蓝氏中任一子弟抚琴,独不会想到家主蓝曦臣头上。


  但只听过片刻,又觉出不寻常来。不讲其他,倘是蓝曦臣于琴一门上当真平平,决计作不得如此复杂的琴语,竟至如对坐相谈。蓝枢修乐数年,在同年子弟中算不得出挑,却也算不得差。教他听琴语,他能听得七七八八,教他当真在弦上作琴语问亡魂,时至今日,也只能拨出最简单那三问而已。

  



  秋风过,琴弦微动,似是谁很轻地笑了一声。


  “我道家主为何要拘人魂魄来,”那亡魂道,“众目之下,原是要审我。”


  蓝曦臣手下一拨弦:“羽琌君既行此事,何需认我作家主?”


  “如何讲呢,毕竟我已是死人。”白帷簌簌,也似人衣衫簌簌。帷上影子如生,似是面朝众人坐了,长身一礼,“认与不认,有何分别?纵是我认,也不见得这仙府便多一人认。”


  蓝枢默默听着,不知何时已是满手冷汗。蓝洵一言一语,皆是棉里有针,讥刺之意隐现,全不似几日前。彼时那人甚至会温声提醒自己记着伞。


  蓝曦臣道:“为何反我。”


  “心有怨愤,自然反之。”琴弦几响,音声淡淡,波荡不甚分明,“家主与含光君同胞兄弟,该是一样的好记性。不需我再讲一回因由。”


  “今为魂魄,还入得旧居处。该是君毁我庭间桃。”他道,“坏人木桃,便也勿指着人再投琼瑶。”


  蓝曦臣不应这句,只又道:“何人与谋。”


  “家主已归云深,自能寻那反事共谋人,无论使什么法子。只不必想着从我口中得。”帷内亡魂应声,“‘行事与共,定不背人。’昔时射日共盟,三尊结义,君曾作此言!同是姑苏蓝家子,为何便觉着蓝洵作得背人言?”


  蓝曦臣一拂弦:“死人不诳!”


  他先前只作寻常琴语,弦声平平,无有喜怒,只如相叙家常话。此时手下一声铮响,竟如黄钟敲裂!


  立时万籁都止,只闻他琴。好半晌后,山间仍有余韵不绝。


  一时间连白帷上影子都淡了,许久,才渐渐又深浓清晰。蓝曦臣一动弦,险些将招回的亡魂都冲散。又过了足足一刻,琴弦方复动,音声虚浅,却毫无惧怯:“死人无言。”


  乐修问灵,倘亡者修为不及问灵人,受其压制,但凡开口应答,便不得说谎。但倘是亡者不愿答,纵是修为登天,也奈何不得不开口的死人。


  “‘同是姑苏蓝家子’,”重复了一回先前琴语,年轻的家主又复抚弦,音声间隐有颤栗,“何来相背,何来相煎?何至于此!”


  “这话或该我问家主?”亡魂音声自弦上来,缥缈模糊,已近辨不分明,“君负我,我亦负君。我诸人与君诸人,两相负。”


  长久的静寂,庭下再无琴声。只有群鸦飞集,月下栖停枯枝。偶有一两声鸦啼,凄厉地撕开夜幕。


  蓝曦臣静静端坐案前,半晌后,才低低道了句“斯人无可与言”。方欲动琴,忽而一片冰凉覆上来,仿佛秋风吹落白幡,原是蓝忘机的手。他转头看了胞弟一眼,没有说话,只将弦让给人。


  阖眼攒过许久力气,蓝忘机才起手拨弦:“为何救人。”


  简单一句,灵力游走,仿佛活刀子一路割骨析肉,痛如凌迟。蓝曦臣先前那一弦极重,虽说已是格外留神地护了他,毕竟离得近,他立时只觉气血翻腾,甚至不知自己是不是昏去了片刻。


  亡灵沉默数息,方应道:“一念之间。”  


  终是无言。他脱力朝后倚去,又被人稳当地接住。

  



  “事已至此,多言无益。”蓝曦臣叹道,“羽琌君欲归何处?”


  亡魂似是笑了,道:“修鬼道,反族人。家主大抵也不欲留我全尸在此处。”


  蓝曦臣道:“有我坐寒室,羽琌君大抵也无心留此处。”


  “君言甚是。”白帷上影子长身而起,朝他微微一礼,“倘君有心,便焚我骨肉,扬灰拂云堆上。倘是无心,弃诸荒郊也无妨。飞鸟啄馀,走兽啮尽,未尝不是善事。”


  拂云堆,旧战场名。射日之征时,清河聂氏曾与岐山温氏战于此处。聂明玦麾下骁女聂琼,便是在拂云堆上战死,时年二十六。


  焚骨扬灰,魂魄散尽。


  指尖微颤,姑苏蓝氏的家主又问了一回:“当真不愿归乡?”


  “何处无云?何夜无月?”弦上声音平而缓,声气起伏,一如生时模样,“我仰瞻云月,便作归乡。何须衣冠骨肉在此?”


  蓝曦臣默然半晌,终道:“从君所愿。”片刻后,又问,“魂魄将去,可有言语?”


  琴弦一动,亡魂道:“敢问长桑君在否?”


  蓝曦臣微一拨弦,示意蓝栩亦在座间。


  “蓝洵孤弱,二十七年,多累长桑君针石医药,挽我生死间。”弦音颤颤,似人哽咽难言,“今我不惜性命,自投绝路去,实负医者苦心!”


  音声凄切,座下早有子弟泪流。良久的静默,终有竹尺击过十二筑弦。


  “去罢。”蓝栩道,“倘有他生,望修远至亲俱全,五体康健。勿复入玄门。”

  



  人骨坚硬,凡火不能焚。数名修士在停灵处拈火符,起阵法。尸身淋过油膏,遇火即着,须臾便成熊熊大火。蓝曦臣揭了身上旧符衣,远远掷去。那白衣仿佛投火飞蛾,火焰卷挟而来,转瞬就焚尽成灰。


  大火噼剥声里,忽有一句轻轻的琴,悠悠荡荡,缥缈而来。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本是战曲,金铁刀兵间闻之,自然振奋士气。换在射日之征时,多在马上作鼓角横吹;此下出于琴弦间,便少了雄豪,却多出些清凛之气。使人闻之,人无不敛衣肃立。


  庭下不知谁复作一句。一声起而诸声和,震于林木,动摇山野。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修我戈矛,与子同仇!


  烈火不息,白帷上的影子却渐渐消散淡去了,再也不见。

  



  臂间倏而一沉。蓝曦臣紧了紧怀抱,微微一叹,没有作声。


TBC.



  • 戳戳今日新鲜产出的美人 @刀 ,云深不知处禁止不给妇女留评论,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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