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华休

岁既晏兮孰华予?

【姑苏亲情向】明月照我(5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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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篇二四】而今憔悴赋招魂(2)




      再次醒来时仍是看不见,只能隐约觉出光暗。


  外间有人走动,似是正寻着什么。而后帷帐搴起,那人在榻边坐了,自始至终动静都极轻,未出一言。他辨出该是蓝曦臣,却没有听到玎玲玉声。


  衣裾落在锦衾外。蓝忘机微微探手去碰,触到与锦缎迥异的粗糙。蓝曦臣身上非锦非绢,而是麻衣。


  他没有再睁眼,也不开口,只悄悄与人靠得更近了一些。


  似是觉出自己扰了伤者,榻边人轻轻抚了抚他鬓发。待了片刻,见他没有再辗转动作,指尖方在人颈间一画。沉润物事落入襟怀,又被掩了,蓝忘机只觉颈间微微一坠。


  又是簌簌衣动,掩不住行步声响。外间有人轻声唤道:“泽芜君。”


  他识出是蓝枢。未及反应,忽而身上一暖,原是蓝曦臣给他掩实衾被。随即那麻衣抽离指间,榻边人起身出去了。


  伤重体虚,神识难明。蓝曦臣一走他就觉出冷,也分不出究竟哪里疼,昏昏沉沉捱了半晌,又是一身的汗。冷不防心口一滞,他艰难喘了两口,喉咙里似有什么直反上来,舌根一股黏腻腥甜,咽都咽不回去。终是抑不住,尽数吐了出来。


  立时有人进来,架起他身子,又引着一回回地平顺气息。力道不重,却足够熟练,是医者的手法。待他喘息顺了,才慢慢扶着人倚进高枕间。


  内腑反逆迟迟不息,蓝忘机阖眼不出声,咬牙熬着。觉出有人拿了自己腕子探脉,并未抗拒,只在那人撤手前,不动声色地抚过他袖口。


  仍是麻衣。


  家主与族人皆是不衣锦而衣麻,云深不知处有人死。


  指下脉搏又虚又乱,足见人只是醒着,就已经竭尽全力了。蓝枢心下酸楚,却不敢言,怕自己一出声就是哽咽,只将榻前血迹清去,回身去铫子里舀药。却听榻上人哑声问:“谁去了?”


  他一惊,急道:“含光君能……”


  “看不见。”身上无一处不疼,心口发绞,晕眩渐起。蓝忘机实在无力多讲话,也无心听人多问,只道:“回话。”


  却无人应,只有碗匙碰击的清响,似是少年端了药来:“含光君……病中勿思生死事。”


  他闻着那药气只觉反胃,直接偏了头去。蓝枢见他面色惨淡,鬓间全是虚汗,知人定是喝不下,也不敢勉强,只得将碗暂且放在外间案上。


  再转回去,却见蓝忘机一丝反应都无,长睫阖着,竟是又陷入了昏睡。他在榻边守过片刻,听人吐息渐缓,脉象也稳了些,方轻手轻脚退身出去。


  蓝忘机静静躺着,直到听少年步声在山径上远了,才轻轻叹了口气,咬牙试图挣起来。


  甫一起身就是晕眩,天地动摇,他险些直接栽下去。好容易缓过一阵,强撑着挪了两步,只觉右腿酸痛异常,几无气力。在外间摸索过一回,未寻到琴,徒惹得整副内腑都似在体内摇荡,两肋剧痛,丹下发冷。他软倒在案前,昏沉间也不知又吐了什么出来,只蜷在青席上难耐地哆嗦,牙齿早咬破嘴唇。


  不知过去多久,神识终于清明了些。顾不得肩背新伤旧伤都生疼,蓝忘机死死撑着桌案,挣扎起身。不想在案角摸到一叠柔软粗糙,竟是身崭新的麻衣。


  他喘了两口,揭开那麻衣往身上一裹。勉力凝神辨了辨声响动静,径自出门去,赶一场丧仪。



  

  蓝曦臣走得并不快。蓝枢心下惶急,行步如飞,竟在山径上赶上了他。他淡淡扫了一眼少年,道:“不可疾行。”听人闷声应了,方缓缓道:“先前玉衡说‘不成’,是问不得灵,还是尚未招来魂?”


  听家主未落罚,蓝枢暗自松了口气,道:“招魂不成。”


  蓝曦臣微一皱眉,问:“为何。”


  他声音无甚起伏,面上也不见喜愠,敛了笑意后,与胞弟蓝忘机越发神似。但蓝忘机声色之淡下实则是明白的锐利,此下这神情换到他面上,却无端透出一股倦惫,甚至近于阴郁。蓝枢都不大敢看他,心下默默过了一回言语,才张口应人:“大抵是……人本就体弱,魂魄不稳。剑阁杀气太盛,便将魂魄冲散了。又未及赶着新死时收招,时候一久,散得更甚。”


  连着一句话讲完,他险些将自己憋得背过气去。蓝曦臣却不说对或不对,只应了一声,表示听见,接着问:“一点都没有招回来?”


  “非也。”蓝枢急忙回道,“招到几片残魂。但魂魄太碎,问不得灵,只得先封在乾坤袋里。”


  “我想也是。”似是笑了一声,年轻的家主提裾踏过一道浅水,没有抬头,“倘是连碎魂魄都招不回,近来诸君是有些懈怠修习了。该不至于此。”


  蓝枢面上一烧,不敢再应声,只随在他后面走。蓝曦臣步子轻而稳,踏在白石阶上几乎没有动静,不似生人。几日前的笑怒生气都淡去,分明那衣裾拂动,近在咫尺,蓝枢盯着眼前缟素看,却只觉出遥远陌生。


  虽说他原先与这名年轻家主也并不相熟。


  两人静静走过片刻,将近蓝洵居处。蓝曦臣忽而道:“可与先生讲过?”


  神思恍惚间险些咬了自己。蓝枢稳了稳神,方道:“该是……尚未。”


  “去同先生道,蓝涣借琴一用,问人灵。”抬手用力揉了揉太阳穴,蓝曦臣重重一叹,“眼下着实懒怠理我那琴。”


  他不出此言,蓝枢都不知他会琴,甚至不知他亦有琴。心知不当多言,少年掩下好奇心思,只朝人一礼,匆匆去了。

  



  一来一回,天色又暗,山径上石灯亮起。石灯内置灵符,并非真火,风吹雨淋而不灭。夜寒风萧,少年朝蓝洵旧居去,只见一路灯火明明,仿佛招引亡灵来归。


  人去后招魂,一概只呼名字,无论生前势位高低,年纪长幼,远近亲疏。他修为尚浅,招不得魂魄,却仍在庭外石灯前停了。


  石灯上作忍冬卷草纹。忍冬越冬不死,卷草周回续连,佛典中喻人魂灵不灭,转而复生。


  “姑苏蓝洵。”


  夜风吹得他周身发冷。少年在灯前合掌,声音颤颤,转瞬就散在风里。


      “……归家罢。”

  



  庭下早设起白帷,帷内燃烛,帷外数名琴修,皆是赴丧衣裳,一身缟素,不冠不带不佩。琴声幽幽,引得白帷里烛影幢幢,似是有人,又似无人。蓝曦臣听着众人招魂,却不动,只远远坐在青石上,长睫微阖,似是浅眠。


  庭下一树碧桃。时至霜降,花叶早已凋尽,唯有霜干风枝,半耸半垂。他便是坐在那树下,一身素白麻衣,未着冠饰,甚而连剑箫和家主玉令都不在身上。长发散落,遮去半边眉眼。夜风渐起,人似是有些畏寒,抬手拢了衣襟。


  “还是不成?”他淡淡问。


  为首的琴修朝他恭肃一礼,道:“魂魄散碎,实是难招。家主稍待。”


  “将近一日了。”蓝曦臣仍旧阖着眼,声音平平,“招魂艰难,诸君仍是不知因由?”


  一人犹疑着答:“或是……人不愿回?”


  长睫一动,蓝曦臣抬眼看向答话的琴修。那人立时低了眼去,不敢正视,敛口不语。


  满庭静寂,只闻秋风,吹得白幡白帷都飒飒作响。半晌,才有人低声道:“家主且明示。”


  怕扰了招魂,蓝枢先前一直在庭外站着,此下见琴阵暂止,才悄悄进来,在赴丧的族人间寻到长桑君蓝栩,在人膝边席地坐了,终于觉出些暖意。


  招魂的都是些年轻修士,蓝栩与几名长老并不在其中。他身前横着一架古筑,却不击,只静静看着庭下白帷,眼神不甚分明。


  “此木为桃。”蓝曦臣并不起身,只曲指朝树上一叩,“五木之精。辟邪祟,伏恶鬼。他素来体弱,魂魄不稳,其兄便在庭下植桃,以求病气退散,保人安康。”


  蓝枢听着,终于明白几分。蓝洵死于剑阁群箭之下,有刀兵之煞,魂魄又被冲散。本就难招,又被这桃木拦了,更近不得此处。


  “我幼时见这苗木,其径不过寸许,其高不过五尺。二十余年过去,不想竟已生得这样高了。”声气淡淡,似在回想一桩寻常旧事。蓝曦臣一面说着,一面终于起身,拢了散乱长发,微微一舒肩臂,“现下却是妨着事。去了罢。”


  一人问:“十年树木,生至合抱,也是不易。家主当真要断?”


  蓝曦臣淡淡道:“需得我再说一回?”


  无人再言。不知是谁举剑,寒光过,一阵隐隐的拉杂摧裂声响,高树轰然倾颓。


  他也不忌讳死气,径自登堂入室去,片刻后,又自东阶下来。众人见他手上多了件衣裳,素地云纹,上有符篆,原是姑苏蓝氏子弟夜猎时的护身符衣。蓝洵体弱,换水土便病,更不提夜猎奔波,是而不常出山。这衣裳几无损折,无尘无垢,只略有些泛黄,大抵是放得久了。


  “将先前残魂都散了。”蓝曦臣披了那旧衣裳,“我招他全魂来。”


  生者着亡者生前衣裳,魂魄便觉肉身犹温,活气未散,加以招引,自会归来。只对那生者着实不甚吉祥,日后遭灾也是常事。蓝曦臣却似全不在意,夜色里白衣一拂,人已登上房檐中央。


  姑苏蓝氏多乐修。无琴无箫,蓝枢正疑惑人要如何招魂,不防却闻一声极凄异的长啸,空谷传响,众弦无不震震!


  古礼言,登高而唤,面北招以衣,三复,则魂魄归来。


  三啸之后,又是长言咏吟,似是念诀。片刻后,蓝枢才辨出那并非法诀,只是姑苏俗话,蓝曦臣是在以乡音召人。只他自己先前随父母行游各地,回到仙府后,云深不知处雅正为训,门生子弟多讲雅言,时候久了,反是不如何通俗话。说来也算姑苏人,此下听闻乡音,却仿佛异客。


  “来复,来复!魂魄归来——”

  



  烛火忽而动了,猛地朝上一窜,明光乍亮又熄。白帷上幢幢地多出人来。


  蓝枢微微抽了口冷气,眼眶发酸,几欲泪流。


  下一刻,那白帷上竟又落了一人影子。他悚然一惊,未及探寻,已见数身白衣簌簌,让出一条道。来者竟是生人。


  “我欲问他。”


  蓝忘机早已力竭,几乎站立不稳,面色唇色并着衣衫白成一片,只襟前新血犹殷,一眼看去仿佛他才是被招来的孤魂。“他救我性命。”


  蓝曦臣立在高处,白衣黑发一并飘摇欲举。风声肃肃,他低眼看人。

  

TBC.



招魂梗是《仪礼·士丧礼》。虽然但是,已经被我祸祸得没有原样了……



  • 哈哈哈搞阴郁家主实在太快乐了!搞湛也快乐!快乐x2 √

  • 恬不知耻地戳戳美人again @刀 ,云深不知处禁止不给妇女留评论,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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