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华休

岁既晏兮孰华予?

【姑苏亲情向】明月照我(48)

      


【篇二三】可惜满阶明月(1)




      风露寒重,蓝枢在檐下默默立了片刻,回身进去,整理一室的凌乱。铫子箸子都收好,药汤舀进砂罐,画了符篆封着。透血的绢帕拿草纸层层裹住,备着去庭下焚了,又将换下的衾被衣裳都抱到外间去。


  门扉一响,原是蓝曦臣进来。蓝枢见他面上苍白,神情却无异样,忽而觉着片刻前那衣衫簌簌只是风动,他不曾有过眼泪。


  他不敢多问,只朝人敛衣行礼,不想蓝曦臣见他,反是先笑:“去净面。成什么样子了?”


  蓝枢一怔,想来原自己才是哭过的那个。他手上沾过药和炭灰,不定还沾了血,眼下不知将脸抹成了什么模样。立时耳根一热,到庭下井栏处净了面方回来。


      灯下人影静默,仿佛天将明时的一笔远山。  


      蓝曦臣仍未换下那身黑衣,只倚在案边,似是细细嚼着什么。离得近了,蓝枢辨出那该是椒兰叶,新鲜辛烈的草木芬芳。他年纪尚小,又经了诸多惊魂事,整夜未眠下早有些昏沉,被这辛香一冲,倒似是清醒了几分。


  蓝曦臣见他朝自己手上香草瞥去,掩不住的好奇,遂微微一笑,道:“想试试?”


  见少年抿唇不言,他便折了一小枝给人。蓝枢学着样子放到口中去嚼,立时被冲得直咳嗽,险些直接吐出来,又思及这是蓝忘机住的静室,硬生生地忍住了。


  “咽不下便吐了。”蓝曦臣看他神情异彩纷呈,着实忍俊不禁,“味道有些冲。”


  蓝枢连连摇头,咬牙咽了进去。深深吐息几回,才感到那股直冲天灵盖的辛烈气息渐渐淡了。张口欲言,不想又是一个巨大的喷嚏。


  蓝曦臣忍着笑,道:“喝些水。勿急。”


  “……泽芜君。”好容易匀了气息,蓝枢咬牙道,“椒兰辛烈。虽能振耳目,开精神,然有微毒。虽不至说饮鸩止渴,到底非久长计。还是少使为好。”


  “倒也毒不死我。想毒杀我……还得好好下些功夫。”似是很倦地叹了一声,年轻的家主声音有些哑,“谨遵医者言。”


  犹疑片刻,见人并无阻拦意,少年探手出去,将案上几枝椒兰都收了。本想着带回药舍,转而一想,索性全掷进火笼里。


  蓝曦臣很轻地笑了一下:“胆子见长。”随即不待人言,又问,“怕血吗?”


  蓝枢不知其意,茫然了一瞬。好在蓝曦臣显然不是当真要人答,只道:“在长桑君门下,想是不怕的。”


  他一面说着,一面竟起身脱了衣裳。


      灯火下只见血光狰狞,蓝枢不禁倒抽一口冷气。


  锁骨下赫然一枚箭头,斜斜嵌入肌理,箭杆贴皮肉而断,断处早被血染透,又被黑衣掩着,是而他方才与蓝曦臣对案坐着,都未曾发觉。


  机弩本就力大,蓝翚当时又与他只有几尺距离,蓝忘机与蓝启仁以远救近,到底不及。倘这短矢再朝下一寸,再深二分,便入人心口,怕是立时都救不得,更不说现下已拖了许久。


  镞头上都带倒钩,咬死血肉,钩连筋骨,蓝曦臣只微一动手臂就是血流,顺着胸膛肌理落下去,伤处附近早是血肉模糊。只他先前穿着黑衣,又被蓝忘机的血沾了一身,反而不显,此时衣裳一去,看着便觉惊怖。蓝枢急道:“泽芜君坐着!勿动作!”


  急急在箱箧里翻过一回,重新寻了银针并银刀子出来,又将案上灯挪得更近了一些,照准伤处。蓝曦臣不再言语,只支着额头,阖眼坐在原处,似是倦极。


  “不急。”


  他正手忙脚乱寻着伤药,不防却听人哑声道。“无需驱毒。我先前服过药。”


  蓝枢咬牙道:“不成。伤处离心脉太近,稳妥起见,再加一服。”


  蓝曦臣微微一叹,再未言语,只拈药服下。医人灵脉需得人神志清楚,是而箱箧里只有开窍清神,甚而救逆回阳的成药,只无能止人疼痛的。蓝枢一咬牙,正欲画符传音,唤药舍的同门另送些来,却闻蓝曦臣又道:“便来罢。勿声张。”


  怔过一瞬,才想通其间因由。他不由得心下酸楚。烧热酒净了手,忽而想到一桩,试探着问:“不成……泽芜君饮两口?”


  蓝曦臣抬眼看他,似是笑了,又似没有。“说什么呢。”


  云深不知处不可饮酒。家主不动,蓝枢自然不敢再多言,只将案上灯挑亮,凑近扶住蓝曦臣肩膀,将人朝光亮处又转了转:“家主勿动。”



  

  镞头斜嵌,如贪食的獠牙,死死咬在骨肉间。蓝枢换过几回方向,都无法将这块铁挑出来,只得一点点割开倒钩附近的血肉,慢慢地向外旋。灯照得蓝曦臣未沾血的肌理如白石,人静静坐着,不发一声,吐息重而缓,竟当真是分毫不动。


  血晃得蓝枢眼前发花,耳边唯有灯花偶尔爆响,和人吐息的动静。蓝曦臣一呼一吸都极深极长,气息颤抖,却从未乱过,仿佛极力压着节奏。他听了半晌,忽而想到族间有人提过的旧事。这该是熬刑的法子。


  忽而听人微微抽了口气,蓝曦臣似是咬了一下牙,方低低道:“玉衡……手不要抖。”


  他心下一凛,不敢再走神,忙专注手上动作。银刀子和铁在血肉间碰出闷响,不知过了多久,锋利刀尖一转,一声微不可闻的血肉汩汩,那枚镞头终于被挑了出来。


  蓝枢大松一口气,忙清了伤处血污,压迫大脉,止住血流。怕人一时晕厥,又抓着人腕子拿脉,不允蓝曦臣言语动作,小半刻后觉出无异,才敢放手。  


  蓝曦臣早出了一身的汗,从喉管到唇齿间都干得几欲裂开。蓝枢抬眼见人脸色苍白,唇上见裂,才惊觉案上连杯水都没有,暗恨自己疏忽,急急去兑了碗温水。里间尚有余下的白盐,他也顾不得再讲究,拈了些化在碗里,让人喝进去。


  蓝曦臣熬得几近脱力,半晌才缓过来些,哑声道:“……有劳。” 


  火笼上仍烘着备换的衣被。他撑着几案起身,微微闭眼,忍过意料中的一阵晕眩,在其间拣出身白衣披了。早在给人治伤时,蓝枢便发觉他肩膀胸膛上的伤痕,虽因经了年月而淡去,离得近了,却仍能看得分明,仿佛白石上的刻迹。思及他携书出奔的旧事,又思及他方才熬刑般的吐息节奏,蓝枢隐隐想到,眼前人大抵是遭过刑求。


  觉出他心下所想,蓝曦臣并不遮掩避讳,只叹道:“怕吗?”


  蓝枢摇头,道:“不。”片刻后,又道:“泽芜君……乱中不弃家物,心性坚韧,实是我辈楷模。”


  似是听了什么极有趣的话,年轻的家主竟是笑了出来。


  “先生可不是这样讲的。”他悠悠道,“玉衡或不知,那时候我回来,第一个被先生当头训的,便是此事。”


  此事大出他意料。蓝枢实不知这有什么该被训斥的,不由得惊疑道:“为何?”


  “说到底只一句罢。再是稀世典籍,不传之珍,能比人命更贵重不成?实在到了紧要时,给便给了,失便失了,又有何妨?人活着才是要事。”蓝曦臣慢慢地说,忽而思及一端,朝少年问道,“玉衡可有出外夜猎过?”


  蓝枢照实答:“同师兄去了几回。尚未独自夜猎过。”


  “正好。此时听了便也记着。”蓝曦臣接着道,“倘是独自一人遭了难,对方想要什么,给便给了。钱财灵器,身外之物,千万勿惜。”


  见少年眼神动了动,似是欲言又止,蓝曦臣笑道:“知你要说灵器。怕什么?只人能回得来,谁敢夺我蓝家子一丝一发,我定原样奉还。”


  少顷,又微微一叹,道:“玉衡啊,有一事得切切记着。留你灵器,是想你与之活的,不是想你为之死的。”


  热流猛然漫上来,蓝枢竟不敢眨眼,只用力点了点头。一时间又抑不住好奇,朝人看去,只蓝曦臣早将衣襟掩得严实,那些伤痕也一并掩了下去,再看不见。他犹豫过一回,试探着问:“所以那时候……泽芜君也是如此脱出人手的吗?”


  蓝曦臣道:“不是。”


  灯火一跳,照得人眼中锋芒一闪,也似刀剑的寒光。


  “他们卸了我剑。”他说得很慢,似是落入了旧事的回想。“灵器脱身,便难再敌,确然如此。”


  “——但他们不该让朔月离我太近。”

 

TBC.




  • 突然搞涣√

  • GPS寻找到不知道在哪座墙头的美人 @刀 ,云深不知处禁止不给妇女留评论,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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