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华休

岁既晏兮孰华予?

【姑苏亲情向】明月照我(49)

  • 开始用私设和胡编搞涣✓




【篇二三】可惜满阶明月(2)




   蓝枢心下一寒,知是杀人的意思,立时噤了口,只再去煮水。俯身似被什么物事硌了一下,探手在襟间一摸,原是几枚蜜丸。


  他素来不大敢同年长些的子弟门生相交,倒是和一众稚子处得甚好。云深不知处规矩严,非年节要事,如思追景仪这般年纪的子弟,是不允下山的。直至年纪再长些,修为足够一时自保,才允准独自下山。他年已十五,又有灵器,能使剑,下山的机会远比小孩多,便时时从彩衣镇,甚至更远的地方带些新奇的吃食物事来,惹得一众孩子见他便缠上来。为此他还被蓝启仁训过几回,言道带头耽于游嬉,没个师兄样子。抄过几回规训后他便长了记性,不大张旗鼓地在人面前晃,只悄悄带人溜到后山去,并嘱咐小孩万不能被先生看到。


  现下这些小物事倒起了作用。他在襟袋里翻过一回,将所有蜜丸都搜了出来。淋了半宿雨,又在深草寒露间寻了半宿人,他衣裳早是透湿,好在有油纸防着,蜜丸都没沾雨。待新水煮好,他又兑了温的,将蜜丸全拆了融进去,匀出碗糖水来。


  将少年动作看得分明,蓝曦臣并不多言,甚而觉出有趣。待到喝了一口,欲言又止,只不忍拂人好意。好容易咽进去,方叹道:“君子远庖厨……玉衡,日后真是不敢让你动厨。”


  云深不知处依时令饮食,春取枇杷,夏取莲子,秋取新橘,冬取梅,化冰雪,存蔗浆。而这蜜丸在彩衣镇里使一枚铜钱便能换来一大把,其味自是远远不及,蓝枢也不知一众孩子究竟为何如此有兴致。他憋了半晌,方道:“良药苦口。”


  转而一想,这既非药,也不苦,真真正正的答非所对。不想蓝曦臣竟是笑了,道:“好啊。我便等着玉衡作良药的那日。”


  姑苏蓝氏有训云“食不言”。他慢慢地喝着那碗糖水,不再说话。蓝枢收了一回杂乱,照旧拿草纸层层裹了沾血的绢布棉纱,备着去焚。


  这惯例还是他自长桑君蓝栩处学来的。射日之征时,云深不知处在后方,多是老幼伤病,并着还有彩衣镇和更远处姑苏城里的寻常人。众人皆饮一江之水,倘是水里沾了疾疫,后果难测。是而倘有伤重去了的修士,不循旧例入黄土,而是架火焚烧,免着引病。再久远些,云深不知处曾被温家修士强破。彼时死去的人,血肉骨骼亦焚于日后新的烈火。


  其间便有姑苏蓝氏的家主,青蘅君。


  思及此手下微微一颤。他本拿着铜钎子拨炭,这一下险些被迸出的火星燎了手。心惊胆战地重新稳了火,一时却又忍不住地朝蓝曦臣看去。他方才只顾着那处箭伤,此下换了方向,见人颈间竟还有一片斑驳的血,连带长发间都闪出金铁似的暗光,心下一惊,险些觉着人遭了割喉;转而又想,颈侧是大脉,倘是当真被割喉,纵是修为如蓝曦臣,大抵也撑不到这时候,该只是沾上去的。


  松下一口气,新浸过洁净巾子。蓝枢轻轻唤了声:“泽芜君。”


  蓝曦臣早饮尽那碗滋味怪异的糖水。热力一上,人便觉出疲倦来,纵是嚼过椒兰叶,此时都再提不起精神,只倚在案边阖眼休息。隐隐的漉水声后听得少年唤他,便大抵知是何事。他素来喜洁,只现下一动便是晕眩。懒怠再自己动作,蓝曦臣微微一叹,索性偏了头去。


  冰凉巾子压上颈侧。蓝曦臣忽而道:“我记得你。”


  长发入手如流水,蓝枢挽了一手,给人理到背后去。“数日前煞气阴灵异动,朝云深不知处来。那一日蓝枢夜巡,曾在寒室见泽芜君。”


  “不是这回。”蓝曦臣叹道,“我曾共你父艰难事。一日他传音于我,言‘子将得字’。我问何字,他道玉衡。‘玉衡指孟冬,众星何历历’——”他微微一笑,“近日孟冬将至,该是玉衡生辰。”


  “家主周全。”少年沉默良久,低低道,“只我自双亲去,便不作生辰想。”


  一时间竟无人言,唯有外间风起,梵铃共着竹声木声,满山悠悠的响。


  他抹净那长发间的金铁色,又换巾子浸了,给人拭颈间血。秋末冬初井水冰冷,他指掌被浸得麻木,觉不出冷热,却能摸到人颈侧薄薄肌肤下的脉搏。


  “倘我那日早到半个时辰,便赶得上回援,救得人。”蓝曦臣抬眼看他,讲得平静,似是不觉命门已在人手下,“我失先机,错良时。所得仅一役,所失却是诸人——诸兄弟,诸手足。成则在士,败则在将帅。君但责我。”


  冷水混着尘土和血,沿襟口细细地淌下去。


      “我欲责君。”


  那只少年的手在大脉上只停了一瞬,便照常地拭过去。一下,又一下,直至那处血迹淡尽。


  “我无可责君。”

  



  蓝曦臣没有再开口,只静静坐在原处。蓝枢收理案上杂物时都未见他动静,甚至怀疑人是已经睡去了。使火符在庭下起新火,来来回回地焚了先前沾过血的诸多物事。最后一回进去,才发觉那黑衣还落在蓝曦臣身边,未被收去,遂俯身去拾。他自觉动静极轻,不想却听案边人开了口,声音倦却清明,似是从未睡去。


  “勿弃。”姑苏蓝氏的家主哑声道,“此含光君血。”


  他被那声气慑住,一时竟是怔了。在原处立了片刻,才颤声道:“含光君……如何。”


  蓝曦臣淡淡道:“无大碍。”


  听他如此说,少年才松下一口气来。见火暗了,又使铜钎子拨过两回。蓝曦臣见他似是看火,眼神却总忍不住地往这边落,心知他是见了自己伤痕,叹道:“有话说话。”


  蓝枢张了张口,欲言又止。犹疑过足足半刻,才道:“蓝枢……可作一问?”


  见少年如此,蓝曦臣忽而起了些戏心,悠悠道:“看是什么。”


  蓝枢微一咬牙,道:“泽芜君身上伤。”


  “我身上伤处多了。”蓝曦臣笑道,“只不知医者疑心哪一处?”


  一句一句,不明不休,蓝枢只觉走投无路,深恨自己为何要生那好奇心。但话出便如覆水再难收,他索性不再遮掩,对了人的目光,道:“背后……戒鞭。”


  蓝曦臣脱去黑衣时他还未觉。待到人起身去披衣,他一抬眼,便见到那方背脊上三道横亘的鞭痕,狰狞地斩断肌理。只一眼,他便惊觉自己该是窥到了什么密辛,立时转了眼去。但见到便是见到,再掩不住。


  “玉衡好眼光。”笑意微微一敛,蓝曦臣不错眼地看他,“从未受过,倒一眼便认出来了。”


  蓝枢抿唇不语,心道这不需受,明眼人一看便知。倘是寻常伤痕,在修士身上哪有经年不退,甚而历久弥深的。


  岐山温氏如日中天时压欺众家,深受其苦的远不止姑苏蓝氏,云梦江氏的莲花坞亦曾遭灭门,家主江澄甚至挨过温家的戒鞭,一鞭而终身不忘。蓝枢当即想到此事,又想到蓝曦臣先前默认携书出奔时遭过刑求,咬牙道:“是温家人吗?”


  “不是。”蓝曦臣淡淡地答,“自家的。”


  无人罚得家主,这鞭罚定是他更早先挨的。但戒鞭是重责,倘是他还做蓝家公子时挨了,身有大过,按理便再难上这家主之位。蓝枢大略想了一回,心下疑虑更甚。


  “还有疑?”蓝曦臣不再看他,只悠悠道,“且想好。今日知此事,或难出此门。”


  他说得淡淡,蓝枢却不由得打了个寒噤。


  “说笑的。”见少年难掩惊惧,蓝曦臣终是不忍再逗人,笑道,“我本觉着这云深不知处该是人尽皆知。你竟不知?看来当真是无人再提此事。”


  他道:“你不知,是因着你那时还没回家来。”


  蓝枢立在原处,片刻后才觉出汗已透了一身。


  蓝曦臣道:“我父去前下的,并着那玉冠一并给了我。先生执罚。”


  “一诫今日仇辱。手足死伤,便如身伤,没齿勿忘。二诫夕惕若厉,一着行错,家主之耻,甚于鞭笞。三诫行罚有度,勿滥责,慎重罚!”他慢慢地重复过一回,轻轻一笑,意味不甚分明,“还真是。自己先挨过一回,自然知道鞭子轻重。”


  言语入耳,少年一时只觉牙齿战战。


  “倒也不必怕。”蓝曦臣倦倦地说,似是并不如何在意,只抬手微微一压锁骨下伤处,“三十鞭子不一定。只三鞭子,还真打不死我。”


  “寻常人家,父亡,或留子钱财,留房屋田地。修仙人家,父亡,或留子灵器。像那兰陵的金小公子,便是得了父剑岁华。又或如玉衡一般,得一名字。”忽而觉出此言不甚妥当,蓝曦臣叹了口气,道,“无意冒犯。倘尊君未去,自然最好。”


  蓝枢摇头,却已是哽咽,难出一言。


  “如何讲呢?我倒是都有些羡慕。”他微微一笑,似是无奈,又似自嘲,“哪里有同他一般的,给人留三鞭子。”


  抬眼一看对案少年,他一怔,随即笑道:“你哭什么?我都没有哭。”


TBC.



  • 日常变成烦人精@刀 ,云深不知处禁止不给妇女留评论,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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