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华休

岁既晏兮孰华予?

【姑苏亲情向】明月照我(47)



【篇二二】曾许人间第一流(2)      




      医修道:“我需有琴作音阵。七步开外。”


  静室诸人,蓝忘机的琴早不在身边,蓝曦臣琴无弦,蓝枢修为远不及。蓝启仁并不多言,挟了案上琴朝外去,问道:“起何音?”


  蓝栩在榻边俯身,指间已见灵力荧荧。“便如旧事。”

  



  蓝忘机内里伤势较意料更重。蓝栩甚至探出了使用符篆的遗痕。他作了护人的符篆,有人欲以剑破那符篆,伤自是转到了他身上,却不知他是意欲护谁。思及先前敢阻家主而护他的孩子,蓝曦臣心下分明,顾及蓝枢双亲亡于射日,便不多言,只依着蓝栩指出的几道经络,一点点输着灵力,维持灵脉不竭。


  蓝栩一路理过去,灵力行至人腿脚处,皱眉道:“腿上骨头断过,近日是又犯了?”


  这伤颇久远,之前蓝曦臣从未见他犯过,此下也是没料到,急忙低头问人:“忘机,最近是腿疼么?”


  虽说醒着,神识却昏沉。一连问过两回,蓝忘机才似是听清,无力再应声,只微不可及地点了点头。


  蓝栩接着问:“起坐行走,有无妨碍?”


  蓝枢在一旁守着炉子煎药,急急代人先答:“有。”  


  深知胞弟性子,蓝曦臣生怕他再逞强,抚了抚人鬓发,柔声道:“说实话。”


  模糊辨出唇形声音,他心下酸楚,稳了稳气息,方朝医修道:“忘机说站不住。”


  蓝栩略一点头,转而看向自己门下子弟。蓝枢素来有些怕被这样看,张口结舌了一刹才顺过来:“我曾……曾见含光君起身不便。”


  他本想再细说止戈堂前那一遭,蓝栩对此却显然不甚在意,只道:“何时?”


  少年回想片刻,道:“前夜。”而后又急急补了句:“日间尚有起热。”


  医修手下摸骨,再未应声。蓝曦臣心悬难安,终是忍不住道:“长桑君……”


  “骨头无碍。该是着了潮凉,经脉淤结。”蓝栩淡淡应了句,接着检视他处,忽而又道,“记着他这伤是从岐山回来才留神治的?听训时候该是没少动作,断骨免不了生错。现下看来倒还好。是砸了又重接过一回?”


  言及旧事,蓝曦臣呼吸微微一滞,沉默过片刻,方道:“是。”


  “手准。也是能狠下心。”蓝栩问,“谁下的手?”


  蓝曦臣道:“我。”


  简单一字,不仅医修停了手里针,连守着药的少年都朝他看去,面上掩不住的惊。


  “死的,散的,未及回来的。云深不知处没有多少人,忘机腿伤却已经拖不得了。”蓝曦臣慢慢地说,没有多少神情,仿佛一尊静坐的造像,“没人敢下手,又或是下不去手。只我算是修为高些,又自幼一道习修,清楚他经络灵脉。”


  “那时候连药舍也经了火,长桑君该是记得的。”他道,“整座山里连点好药都寻不到。忘机回来后白日夜里连着烧,我断他骨头时他却一声疼都不出,就看着我——睁着眼睛那样看我,和我说,兄长勿怕。”


  “他和我说不要怕。”蓝曦臣重复一回,声气终于见了些起伏,似是自恨,又似自嘲,“我竟要他来说不怕……何至于此!倘我再做的有一分差,那堪当人唤兄长?” 


  灯火摇摇,折屏上流云纹平空自荡,云影落在榻前案上。年长的医修不再应他,只仔细一点点探着蓝忘机灵脉。不知过了多久久,少年药也煎好,小心舀了一盏出来,又在里面浸了枚丹丸,使银箸子匀开。


  掌心贴盏口试过温,蓝枢低低唤道:“长桑君?”


  蓝栩不抬头,只道:“熄了那香。”


  少年连忙照做,揭开炉盖时大袖却激起一片香粉,烟气四散,顿时呛得直咳嗽。蓝栩皱眉,从铫子里舀了勺残药,远远朝那香炉里一浇,香气立止。“束手束脚的,能成什么事?”


  重又取了套银针并银刀子出来,拿过一回腕子,示意蓝曦臣:“让人喝了。”


  见蓝曦臣似是欲言而止,又复道:“喝不下,便灌进去。”


  蓝栩激穴的力道余威犹在,蓝忘机只觉晕眩,内腑疼痛难忍,下意识想要调灵力抵御,奈何金丹早被蓝曦臣封住,免着挣断行将脆裂的灵脉。几重折磨下人只是咬牙,竟至口不能张,蓝曦臣实不忍在他醒着时强灌,半哄半劝,又不住地给人抚着背脊,好容易才将一整盏浓黑药汁都喂进去。


  又拿过一回脉,拈了针出来。森森寒芒逼下去时鬓发斑白的医修忽而沉沉开口:“蓝湛。”


  药力发散,开窍清神,人愈醒而感觉愈敏锐,痛楚愈明。虚汗不住地渗,蓝曦臣觉出他连指尖都在抖,数息后才闻人应。只一气音,便似已耗尽精神。“……是。”


  “今夜你或生或死,我亦或生或死。”言及最后一个死字,蓝栩淡淡看了眼蓝曦臣,似是意有所指,“你我该不有重见日,便将此作决绝言。”


  他平静地说:“我今医你,非我恕你。”


  少顷,又重复了一回,一字一声都如斩钉截铁。


  “我不恕你。”


  蓝曦臣始终护着他心脉,蓝栩言语一落,他便觉出蓝忘机心神动荡,急忙给人微微用力地压着心口,免着急痛又激咳嗽。


  咬牙忍过一阵剧烈绵长的痛楚,冷汗直渗进眼睛里,针扎似的疼。他勉力抬了头,道:“蓝湛……谨记。”



  

  既是山间,又逢秋冬,云深不知处天暗得很早,似是未过多久,窗纸外又透出石灯的微光。


  恐人咬了舌头,蓝枢早叠软布浸了水,塞入蓝忘机齿间。蓝曦臣眼见丝丝缕缕的红朝下淌,只觉不忍,又不敢有哪怕一刻不看人。不知过去多久,终于听得医修道:“解他金丹。”


  金丹开,自身灵力逐渐游走经脉,如开渠引水。脆弱灵脉承了力,疼痛更甚,却又有种诡异的清楚。蓝忘机早疼得神识恍惚,只系着一丝清明没有晕去,忽而喉咙一甜,却已经没有力气往外吐。齿间白绢刹那全红。


  “先勿顾。”止了上前去的少年,蓝栩沉声道,“自己走一回灵力。”


  耳边声音忽近忽远,好半刻才勉强辨清。蓝忘机竭力驱转金丹,灼痛奔袭全身,却又在某一处猛然阻滞。众人眼见他颈子一歪,竟是当即昏死过去!


  “不成。”蓝栩咬牙道,抓了人腕子略略一探,“灌药,叫醒他。试第二回。”


  纵是昏去,蓝忘机牙关仍是死咬,那叠透血的软绢竟抽不出来。时已至此蓝枢也顾不得什么,直接掐开他下颌,银匙抵着逼开唇齿,方取过新药来。听蓝曦臣道了声“给我”,他不敢违,便将盏子端给了家主。


  蓝栩起初不言,见蓝曦臣动作,终是忍不住,朝一旁蓝枢道:“抬起他头。”随即夺过药盏抵上蓝忘机齿关,不出片刻,便尽数灌了下去。


  不知是医修手法高明,又或只是人早已失力,新药灌下去蓝忘机竟是没吐。蓝栩照旧在百会处激穴,榻上人微微一颤,终是再次醒转。


  色香味触都搅在一片混沌里,过去好半刻,他才模糊觉出,似是有人在为他拭面。


  血自唇下一直淌到颈间,少年抖着手一点点地给他擦。觉出蓝忘机吐息变化,知人是醒了,想要说些什么让人听。却是音声未出,泪已先流。


  “不哭。”蓝曦臣低声道。


  “含光君不要睡。”少年哽咽道,“只要不睡……只要醒着,长桑君就能治人。每一次,每一次都是这样的。只要醒着。”好容易磕磕绊绊说完一句,才想起蓝忘机此时是看不见的,该不知他是谁,急忙又道,“我是蓝枢。”


  薄唇失色,如冷雨泡透的旧纸。他本未想过蓝忘机会应,不料却见人嘴唇极微弱地动了一下。


  “好。”

  


  第二回仍是不成,灵力走势半道而阻。


  药已经喂不进去,只能强灌,甚至连激穴都唤不醒人。蓝栩皱眉不言,灯火下只见斑白鬓间泛汗。少顷方道:“取冰来。”


  静室里数只火笼不息,热气逼人,冰取来不久便化去大半。蓝枢敲碎余下的,一半剪新绢裹了,另一半照旧留在盥中水里,又将蓝忘机身上锦衾揭下一半。待被间青盐热气稍散,方咬了咬牙,手中碎冰落上人心口。


  见榻上人仍是不省,蓝栩道:“掩他口鼻。”随即舀了一碗冷水,直朝人面上倾下去!


  一声破碎微弱的吐息。


  急换去透湿的被衾衣枕。蓝栩重拈银针,深深吐了口气,道:“再来。”

  


  依旧不成,重新接续的灵脉无法打通,徒然一具死物。第三回昏去后蓝忘机已经连咳嗽的力气都没有,只有血从唇角渗下去,甚至连鼻下耳中都渗出淡淡的血迹。灌药,激穴,冷冰上下交激,蓝枢早哽咽难言,连声唤人。榻边垂落的五指却只是微微一蜷,再无动静。


  自蓝忘机第一回昏去后,蓝曦臣便几乎再未开过口,只静静坐在原处。此时见蓝忘机昏沉难醒,他却无甚反应,甚至连一声呼唤都不出,最后竟至起身出去了。


  猛然寒气逼面,蓝曦臣竟是提了柄长剑进来!


  思及蓝栩那句“我或生或死”,蓝枢大惊,立时合身挡在自家师长身前。片刻后眼中泪干,他才识出那剑白鞘白,并非朔月,而是避尘。


  案上银刀子入肉见血,蓝曦臣面上却半分异色都无。血手握剑,长剑饮血,下一刻避尘出鞘,竟是直朝榻上人而去——


  刹那寒光暴涨!


  一声铮响,似是剑锋撞上了什么坚固物事。铮鸣的余音里混着隐隐的清脆裂声,案上云纹折屏在灵力交撞里碎作数片。


  那是蓝忘机的灵力,在四溢剑气里透出些荧荧的微光。


  庭下琴声止息。

  



  长剑落地。蓝曦臣仍是一言未发,转而出去了。蓝枢在原地怔神片刻,觉出异样,急忙起身追去。檐下几步远处见到人影,黑衣与平旦前的夜幕一色,几乎辨不分明。


  方欲上前,却听得蓝曦臣哑声道:“站着。”


  他茫然停住,不敢再近前。只听得风声竹声,伴着那黑衣也簌簌而动。


  好半晌后,他终于后知后觉地想到,那不是衣衫簌簌,该是人的背脊簌簌。这位年轻的,细算来甚至比他长不过一轮的家主,该是在哭。

  

TBC.



  • 胡编完成,安详睡去√

  • 虽然美人已经爬墙还是要恬不知耻地戳一下 @刀 !云深不知处禁止不给妇女留评论~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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