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华休

岁既晏兮孰华予?

【姑苏亲情向】明月照我(26)

  • 依旧低智【。

  • 老蓝:忍住不……哦,有人替我敲了√(爹の同盟!




【篇一三】先辈匣中三尺水(1)




  金光瑶忽然唤住苏涉,道:“尚有一事。”


  苏涉本已行至门前,听闻此言,便停了步子,转身恭敬垂首:“敛芳尊有何吩咐?”


  金光瑶慢慢摩挲过一回茶盏,道:“倘是正面遇上泽芜君……千万留神。莫要被他所伤,也莫要伤他。”


  听他如此说,苏涉才意识到些异状。已有兰陵修士和他手下的苏家修士作寻常商贾状,陆续暗入姑苏城与彩衣镇。云深不知处对此始终无甚反应。他原本以为是蓝曦臣身为世家宗主,无心理会这些寻常俗事,故而也未曾在意。经金光瑶一提醒,猛然意识到自己的一举一动或是都被人尽收眼底,只是那人隐而不发,只待他自己走进去。登时透了一身的汗。


  金光瑶见他脸色发白,忙温声安抚道:“悯善也无需如此。姑苏蓝氏是玄门世家,泽芜君作宗主,平日里自然事端繁多。此番应是被什么缚住了手脚,无暇顾及更多。悯善先前是如何安排的,现下照常便是。”


  话虽如此,他心下却也生出些疑虑来。他与蓝曦臣交好日久,书信往来亦是常事。近日里云深不知处与金麟台的传讯一如往常,他自己传与蓝曦臣的书信却再无回音。但若是蓝曦臣当真出了什么事,姑苏蓝氏定然会有所反应。而就其他姑苏蓝氏门人,甚至赴清谈会时在彩衣镇里结识的贩夫走卒的消息,云深不知处无甚异动,平静如古井深水。


  虽然知道按着姑苏蓝氏诸人的性子,纵是云深不知处起了火,他们大抵也会如一潭古水,不忙不动。但金光瑶长于青楼市井间,后又辗转投靠多家,从岐山到清河,再到金麟台,早练出一身探察风吹草动的敏锐知觉。有那么一瞬间他甚至想着索性罢了为好,此事本就无八成把握,自己在金麟台立足未稳,平白地插手这件事情,除了多增金光善疑忌外再无好处。虽然他不觉得金光善在此时意图吞并姑苏蓝氏是一步好棋,但这棋局砸在金光善手里,和砸在自己手里,说到底还是两回事。


  他知自己惯能得信于人,亦知蓝曦臣信他。甚至旧时的温若寒,聂明玦,乃至现下的金光善,都有信他之处。而利用信任是最一本万利的交易,无论对方是谁,都是一样的。蓝曦臣也应与那些人是一样的。他却不知自己为什么会有那一瞬的犹疑,亦不知这犹疑究竟是因着无法成事的恐惧,还是那点他也辨不清真假的情分。


  但侵吞的心念一起,便已是越过边界,他已经无法停下来。潮水无法止息,除非烈日灼干海水,沧海化作桑田。


  ——少年安得长少年。


  茶水已经凉透了,金光瑶却仍无意识地摩挲着盏子。


  欲就麻姑买沧海,一杯春露冷如冰。

  



  蓝启仁已经回身闭门很久,蓝忘机却仍端坐原处,没有起身。


  满室再无人声,他只能听到自己的呼吸。风不知何时停了,外间也是寂寂,连竹林和梵铃都不再作响。只有压山的黑云,海潮一样涌来。


  呼吸间满是腥咸潮热,不知是血,还是暴雨前夕翻上来的泥土味道。


  案上长卷只写了几行,显然是因着人进来,才被置在一旁,墨色尚新。一笔一折,风神峻整,写纸如刻石。他与胞兄蓝曦臣均出于蓝启仁门下,字法由人亲授,虽形不尽似,却皆是颇得神魂。


  他盯着案边悠悠荡下的小半幅纸看了半晌,忽而想起另一桩关于字纸的事情来。


  金麟台的书信。


  他从未回过金光瑶的传书。而蓝曦臣素来同金光瑶亲厚,书信往来是常有的事。此时音书无故断绝,定会引人生疑。他与蓝曦臣字迹本就相似,也曾想过仿着胞兄口吻去回,暂且稳住窥伺的异心。但相似终究只是相似,旁人看去或许辨不清,与他二人亲熟的,却能认得分明。比如蓝启仁,比如思追景仪等小辈,又比如早已去了的亲父青蘅君。他清楚金光瑶机敏,纵然辨不出是他代笔,也能辨出绝非出自蓝曦臣本人之手。


  一人自有一人的声气神貌,无论如何强行摹拟,都是学不来的。蓝忘机也不屑做此事,哪怕对面是胞兄蓝曦臣。


  他想到蓝启仁方才的话。或欲隐之,而弥彰之。


  越想遮掩的反而会越明白的彰显出来,像是疑忌,又或是恐惧。


  蓝忘机并不惯于心术,但多少也在玄门世家生了二十余年,绝非从未见过心术,决心将那些金麟台的字纸接着晾下去。


  对方善窥人,敏机变,他索性以不变应万变。


  耳侧一阵嗡鸣,眼前字迹忽而都模糊作黑翳,转瞬又清晰。他恍惚过半刻,忽而意识到自己与眼前这字纸对坐半晌,竟尚未留神读过一回。


  “昔每闻长老追计平生同时亲故,或凋落已尽,或仅有存者。余年方过四十,而懿亲戚属,亡多存寡;昵交密友,亦不半在。或所曾共游一途,同宴一室,十年之外,索然已尽。以是哀思,哀可知矣。”


  前面数行都端严如碑铭,最后一笔却收得仓促,墨色游丝般荡出去。像是刻刀错了方向,青石一线裂痕。


  以是哀思,哀可知矣。


  静坐过太久,理衣起身时视线甚至模糊了一瞬。蓝忘机微微扶了一下书案,免着再失力倒在此处。


  对案已无人,他却仍不忘朝紧闭的门扉一礼,方孤身带剑,行步出去。

  

  


  密云压山,水气涌动,漫山苍翠流淌欲滴。不似寻常的连绵秋雨,倒像是盛夏里雷暴将至。虽是白日,山径上却已少有人行。


  转过一处山岩后,不想却见到了蓝栩与蓝洵。


  其实蓝忘机已经不大看得清人,只因着那隐隐的一小弧亮光,才识出是蓝洵腕上惯戴的银饰。


  蓝洵见着人,却不再近前,只朝蓝忘机微微一礼,便自另一道去了。石径弯转处狭窄,难容二人并行。少当让长,蓝忘机朝侧旁避过,以示礼让之意。不想蓝栩却未行,只立在原处,冷冷道:“近前来。”


  自从得含光君尊号,纵是叔父蓝启仁,或是宗主与兄长蓝曦臣,都少用这般声气同他讲话;更不必说蓝忘机此时代行宗主事,位置自然尊于族人。但蓝栩是何等人物,敢在众目之下朝家主掷杯,自然更不会给蓝忘机留颜面。“近前。当真将自己作宗主?”


  蓝忘机很少当真怕过什么。纵然是恐惧,也该落在什么庞大虚无却不可言说的东西上,断不至落到何人何物上面。他并不惧蓝栩,哪怕对方带剑,下一刻便会利刃出鞘。只在道旁端正立着,淡声道:“纵是我将自己作宗主,长桑君大抵也不视蓝湛作宗主。”


  “此言不差。”蓝栩微微颔首,竟不否认,“轻慢妄断,疑多信寡,实非家主所为。不堪久长。”


  明晃晃地指斥他早间所为。一连吊过数日心神未曾歇过,又兼着病了数日,饶是沉静如蓝忘机,也不免生出些心浮气躁,只持着规训,并不同长辈相争。


  见他不应,蓝栩淡淡道:“听不得人言?”


  蓝忘机压下心头火气,冷声道:“人言过耳,我心有主。何预长桑君事?”


  蓝栩沉声喝道:“无礼!”


  一声铮然长鸣,竟是剑刃出鞘之势。蓝忘机退了一步,右手按上剑柄。


  “但来。”蓝栩提着长剑,声气漠然,“我虽久不使剑,倒也不至于需得人让着。”

  


  蓝忘机自是不会当真出手的。不说蓝栩几日前还医过他一回,便是想到旧事,那些烙在躯壳和魂灵上的旧事——他也决计无法再朝人刀剑相向。


  三年的时间并不长,他没有忘,也忘不了。忘不了魏婴,也忘不了另一端的名字。


  戒鞭是重罚,三十三位长辈的名册由宗主蓝曦臣亲手写下,一份封于书阁,一份留于寒室,一份落在他自己案头。三年间他意识常有昏沉,每每清醒时那些名字皆在眼前。一段端是无悔,另一端却是有愧。


  那些从幼时就已熟稔的面容,眼神,言语,教他执笔抚琴习剑的手。


  他曾负人苦心。

  


  剑势生风,割得人面生疼。避尘却不出鞘,只作格挡,并不回击。石径依山回环,一侧是嶙峋石壁,另一侧是不见底的山涧,稍有不慎便会坠落,粉身碎骨。


  狭路相逢,一方却无对敌之意。不出片刻,上下立分。蓝栩出手毫不容情,剑鞘重重抽在他膝弯。蓝忘机本就受着腿伤之苦,这一下直接没能站稳,当即跪倒下去。


  不知是不是卷土重来的高热模糊了知觉,他竟没有觉出疼。


  “你道我为停鸾君不平?我确然为他不平。”剑不入鞘,持剑者嘶声道,“持身守正,桃李满门,如何便单单教出你这不肖子弟!他当年也是我姑苏蓝氏的二公子,却始终拒不婚娶,无妻无子,你想想是因着什么!因着谁!他将你同宗主视若己出,何曾亏待过你一分!你不领他情也罢了,乱葬岗上因着旁人伤他,伤我诸人也罢了,我权作你守自己的义!现下你竟还要疑他?你也敢疑他!当真是不识人不识心!”


  意识恍惚了一瞬,似是海潮冲过,神识几近抹得空白。那一句却如兀立的峭石,巨浪也冲不去,尖锐棱角割得头颅生疼。


  蓝忘机开口,却奇异地辨不出自己的声音。“乱葬岗上我……伤他?我竟伤过先生?”


  蓝栩怒意未去,剑鞘朝地上重重一顿:“他是你叔父!伤他你近同弑父!莫说不见容于玄门,纵是寻常世,哪家能容下这般举动?当日他一句‘忘机未曾伤我’,免了你多少罪!旁人不知倒也罢了,我现下是个医修!拜二公子所赐,我现下只能做医修!”


  长剑终于入鞘。只一个简单的动作,他脚下却有微微的踉跄。自蓝忘机那一剑后,他再也无法站稳。蓝枢曾问过他为何不再教人习剑,少年人言发于心则冲于口,他却无法据实相告——非不为也,实不能也!


  剑刃震颤长吟。物不平则鸣。


  见青年嘴唇颤抖脸色煞白,蓝栩一怔,奇道:“他没有同你讲过……他竟从未同你讲过?”


  蓝启仁确然从未讲过。非但没有讲过,甚至提都未曾提起。他们似是心照不宣地封存了旧事,如同那场大火里七宝楼台倾颓坍落,重起楼宇时只将残垣一并碾碎了深埋进泥土里,不会有人再想将那些碎琉璃一片片拣出来,无端割得自己鲜血淋漓。


  三年里他曾将那名册翻覆读过无数回,其间甚至生出过微妙的庆幸,还好其间没有自己叔父的名字——


  却不想那本应是三十四人,有人早将自己的名字抹去。

  


  长久的,仿佛能压垮人的静默。


  吐息逐渐平复,蓝栩看他良久,终究是一声长叹,道:“如此看来,竟是我多言了……蓝栩逾矩。含光君好自为之罢。”


  他朝蓝忘机微微一礼,便朝云的更深处去了。

  


  倘是你并无谋害之心地教一个孩子足够杀人的剑,而他日后朝你刀剑相向——


  他最负谁人苦心。


TBC.



【注】

日常祸祸古人并且穿越。“欲就麻姑买沧海,一杯春露冷如冰”是李贺的《谒山》。老蓝写的那一长端是陆机的《叹逝赋》。



  • 徐徐吃掉flag……还得再一更你涣才能上线【。(我为什么这么多废话???

  • 日常copy @刀氏女 ,云深不知处禁止不给妇女留评论!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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