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华休

岁既晏兮孰华予?

【姑苏亲情向】明月照我(25)

  • 依然不堪入目的低智……

  • 老蓝:忍住不揍2.0




【篇一二】奈何阻重深(2)




      蓝启仁的居所名作“虚室”,取自《人间世》“虚室生白”一句,室以喻心,虚其心以成于道。谓人能清虚无欲,则道心自生。


      室在云烟缥缈间,平日里积翠浮空,白水萦回,自是一方超然景致。只是午后雨声又至,云气一重,便显得压山欲摧。


  白昼如昏。 


  蓝忘机使诀燃了灯火,展指时却觉出一丝锐痛。昨夜他在静室前以血作符,手上伤处本不深,却经了几个时辰仍未愈合,此时只一动作,竟又裂开了。


  指间溢满温热粘稠,他不动声色地捉大袖掩下血迹,方朝蓝启仁端正一礼,在案前坐了。“先生。”


  静默片刻,又道:“日间之事……蓝湛并非疑心先生。”


  蓝启仁停了笔,抬眼看他。蓝忘机微微咬牙,强忍着不避那目光。


  他素来是最擅长以沉默来应人的那个,现下反挨到这沉默应在自己身上。膝下分明是平整的坐榻,他却只觉得如坐针毡。


  半晌,那个他听过二十余年的声音终于响起。沉重而喑哑的,仿佛一柄抵上心口的锈剑,慢却准地探进去,一寸寸剖肉见骨。


  “或欲隐之,而弥彰之——”蓝启仁缓缓地说,“倘是不提,便也罢了。现下看来,你竟是当真疑我。”


  五指无声地攥紧了膝上衣料,白绢印上殷红掌纹。蓝忘机长长吐息过一回,攒足力气,重复道:“日间只为权变。座中诸人,蓝湛独不敢疑先生。”


  “是不敢,非不能,更非不为。”蓝启仁淡淡道。至亲间谈论疑与不疑,本是最难以启齿的事情,他却讲得直截了当,毫不避讳。“你确然疑我,却并非因着大事关头私相传讯。而是另有缘由。”


  盏中水升起袅袅的雾。那一弧青瓷原本温热地贴着指掌,一瞬间却仿佛滚烫如铜烙。蓝忘机手指微微一颤,将端起的茶盏又放回案上。“先生何出此言。”


  换了往常,他定是会直言的。如此回旋机锋并不是他的性子,但此一时非彼一时,他现下并非二公子,而是代宗主行职事。只有旁人答他的话,断无他答旁人的道理。


  锋芒留三分。他这般模样似极胞兄蓝曦臣,甚至似极早已远去的另一人。蓝启仁不禁有一瞬的恍神。蓝忘机出于他门下,回旋机锋不是蓝忘机的性子,更不是他的性子。“好。你不欲讲,那我便讲与你听。”


  他平静地说:“大鹏一日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 ”


  蓝忘机气息微微一滞,却仍旧没有作声,只看着案后的长辈。


  蓝启仁淡淡道:“应谢含光君。众目之下,并未言及此事。族内暗中传讯,虽有逾矩,总是我姑苏蓝氏家事。你是我兄子,定要以徇私情失规矩来说,也未尝不可。然一涉外族,便是私相交结。纵是你兄长在,怕都难为我开脱。”


  蓝忘机默然半晌,道:“先生曾共我父兄艰难事。一朝缓急,改易本心。我知此事先生定不为。故而只托故族内逾矩传信——”


  蓝启仁打断他:“非也。”


  蓝忘机面上不改色,仍是将那句话说完了:“实则另有要事。”


  蓝启仁道:“众目之下,不言兰陵传信与我一事。非是信我,而是口说无凭,难以服众。”他长长叹了口气,接着道,“但你确然见到了。眼见毕竟为实。”


  蓝忘机一怔,涩然道:“未知全貌,蓝湛决不敢妄自置评。”


  蓝启仁冷冷道:“然你心下疑虑已起。”


  他自己亦不是惯于回旋的性子,一来二去,早被磨得心头火起,只看着蓝忘机脸色唇色都泛白,料是几日里心神俱疲,才几番强自压下火气,没有斥人。此时终于按不下去,冷声道:“真当我看不出?言及宗主,我事你父兄久矣。言及你,蓝湛,倘我时至今日仍看不出你,也枉听你唤我先生二十年!”


  “早间在雅室,你驳我,却目不视我。向来是最峻切的性子,几时却不敢看人了?纵是三年前受鞭罚,也未尝见你不敢正视我,正视你兄长!诚其意者,毋自欺也!”


  满室昏暗,只有一点晦明不定的烛,将屏风几案都映出幽幽的影。隐约一声剑刃嗡鸣,蓝忘机周身一凛,右手当即按上剑柄。


  却没有剑气。没有杀机。那柄名作拂霄的长剑仍置在架上,毫无出鞘之势。只余震隐隐,带得剑格玉饰不住地叩着那檀木架子,竟似人惊惧里牙齿战战。


  血气只滚沸过一瞬,便凝冻了。蓝忘机默然松开剑柄,冷汗早透了发根。


  蓝启仁是对的。他无可辩驳。


  良久的静默。只有萧萧竹声入寒窗。


  蓝启仁凝眉看他,眼神如无波的深水:“倘你当真不疑我,入我虚室,为何带剑?听我剑鸣,为何按剑?无非是惧我伤你,疑我不利于你。”


      他慢慢地,一字一句地重复了一遍:“你疑我不利于你。”


  他早知蓝忘机对他积怨已久。所谓“不相亲与”,何止是身为同母骨肉的双璧,更是蓝忘机与他。但怨恨恐惧毕竟与疑忌都不同,他知这孩子怨他惧他,但确然未想过有朝一日,蓝忘机会疑心于他。


  ——也算不得从未想过。从蓝家二公子,到停鸾君,再到先生,他长事宗主,他长读经史,他知人心惟危。


  蓝忘机哑声道:“若说不疑,便是自欺。认了有疑,徒是自苦。左右不过我一人之事。先生自是心下无愧的。与先生何干?”十指扣死桌案,强忍过一波眩晕,他竭力制着身子没有朝前栽下去,直直看向蓝启仁,“又与——又与眼下要事何干?”


  除了音讯全无的蓝曦臣,现下再无什么可称要事。


  “你还知有要事。”蓝启仁沉沉地说,不待青年应声,便接着道,“连我都疑,该无人是你不疑的。平日里尚言‘疑人不用’,眼下又逢着生死场,你敢用什么人?真想着一人去搏?”


  蓝忘机沉默不语。蓝启仁对他这反应丝毫不意外,只径自言道:“孤身一掷,背水而战,你向来长于此道。但心下想清楚了!此前种种,是因着你心下坚定,无所顾而有所恃,有人给你倚仗!无所顾,则知死之不足惜,便不惧死。有所恃,则知不至于必败。而你现下心存疑惧,有所顾却无所恃,便惧死,便必败!并非置之死地而后生,只是徒向死地,一去不回!”


  蓝忘机恨声道:“我何时惧过死!”


  蓝启仁被他一句梗得气息一滞,险些再捏出剑诀来。他平日里并不如何使剑,但蓝忘机与其兄蓝曦臣的剑,十六岁前皆由他亲传,他敲人绝不是只会用戒尺。烛火一跳间,却见到青年唇上齿痕,只得深深吐息一回,硬是忍住了。“好,你不惧死,有人惧你死!倘你不测,乱葬岗上那孩子要如何活!云深不知处从客卿到宗亲子弟,有多少同岐山温氏是世仇!真当他活得下去吗!”


  蓝忘机微微打了个冷战,扣着案边的十指近似痉挛地一抽。他长年习琴,右手指上留甲,这一下几乎抠了层清漆下来,刺得指尖生疼。静默半晌后,方颤声道:“……叔父。”


  “切勿与我讲。”声音带了倦意。并不浓重,却已能轻易辨得出。“我为人教子二十年有余。早受得够了。”


  “现下人在暗而我在明,人或众而我或寡,人先声而我后至,人知我而我不知人。本已是下风,却剑刃不向人而先向己,心术不攻人而先攻己。貌合神离,分崩离析,不过早晚之事。他们甚至不需操兵戈,袖手观之足矣。”蓝启仁沉沉一叹,撑着案几起身。他向来恪守规训,无论人前人后,皆是规矩端坐的姿势,时间久了,常使的坐榻上竟有了清楚的膝印,几已穿木。“日前你兄弟二人生嫌隙,便被人寻了空子去。前事不忘,后事之师。我本当你该长了记性的。”


  指间一片湿黏,不知是血还是汗。他看向蓝启仁,却一时生出些陌生来。分明从开蒙的幼童到习剑的少年,自己一直是这样抬头看长辈的。从什么时候起,他看向师长已经不需抬头。


  “我知你心下惧我。”年长者站直了,垂眼看向青年。虽然年纪已长,但他的背脊始终是挺直的。一柄利剑可入鞘,却不可弯折。“当你是二公子,这惧意难免成怨恨。现下你坐上高位,这惧意便是疑忌。我曾授你经史——我亦长读经史!一涉权位,必有相争,父子疑心兄弟相残。我事宗主二十年,行玄门数十年,当真便不知隐而不发,以避疑忌?当真便不知曲己意以得信于人?”他胸口重重起伏了几回,“当真便不知如何——如何做兰陵金光瑶!”


  一语引惊雷。蓝忘机大惊,当即离席长跪,不敢言语。


  蓝启仁定定看着他,缓声道:“便是因着你父兄不疑,以信待我。便唯有尽心报之。”


  见蓝忘机仍跪在原处,他叹了口气,道:“起身罢。论理,而今含光君代宗主位,本也不需礼我。论情,我虽是你父胞弟,又平白得了师长的名头,但究竟非你亲父。对子议父,是为无礼,我本不当多言。但你父当年旧事,我于他为胞弟,于族为宗亲,却未能及时察异相,挽事端。日后大错已成,无可回转,致使你二人不得见至亲,族人不得会宗主。我便少不得共他一道去担。是而教养子弟,处置族务。但诸事种种,是算在你父身上的,无关旁的人。子侄干我何事?死后不复见关。”


  他回身朝屏风后的里间去。


  “我早已没道理再拘着你。想做什么,便去做。寻能归人,可。寻不归人,可。修正道可,修鬼道可。坐这位置可,弃与旁人可。留云深可,去云深可。诸事无有不可,由你便是。”

  



  兰陵。金麟台。


  “丈夫生世会几时,安能蹀躞垂羽翼?”苏涉疑道:“确然有替人不平之意。然一纸空言,如何取信与人?”


  金光瑶笑道:“我并非当真要取信于蓝先生——悯善当我当什么人了?当日父亲都无法使他弃姑苏蓝氏于不顾。我名实皆不如父,自然更无法取信于他。”


  见苏涉凝眉不语,金光瑶给他注了盅热茶,温声道:“北地比不得江南,秋夜寒凉。权作暖身。”少顷,又笑道,“悯善言道蓝家古板规矩,如今见之,方知人言不虚。”


  苏涉惶然接了茶。沉默片刻后,方冷声道:“苏涉已非姑苏蓝氏门下人。”

  

金光瑶微笑道:“我自知悯善心意。”见苏涉仍有不解意,遂耐下性子解释道,“理能辩得分明,情却是辩不分明的。情不知所起——倘你爱念一人,是如此;倘你疑一人,亦是如此。”


  终于领会他言下之意,苏涉道:“敛芳尊……敛芳尊原是要蓝忘机对蓝启仁起疑。”


  金光瑶并不点头,只道:“不说姑苏蓝氏向来是守惯了理,辩惯了理的,纵是寻常人,平白遭疑,如何能不辩?如何能忍住不辩?但疑心既起,只会落得越辩越疑。”


  似是想起什么,他微微敛了笑意,道:“须知从来疑忌最伤人。”


TBC.



【注】

依……依然祸祸古人。“诚其意者,勿自欺也”出自《大学》。老蓝“无所顾而有所恃”句是苏洵的《心术》。膝印穿木的梗捏他了一下管宁。

虽然本意想搞魏晋南北朝捏他但已经穿越很多次了决定自豹自弃



  • 蓝二公子vs蓝二公子√

  • 日常copy @刀氏女 ,云深不知处禁止不给妇女留评论!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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