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华休

岁既晏兮孰华予?

【湛中心】行行(下)

  • 编造完毕!难以想象居然扯了这么多!

  • ⚠️我流三连:清汤寡水,拐弯抹角,不说人话。




11.


来者皆是姑苏蓝氏修士,系着抹额,白衣素冠。随几声弦响,四道符篆在庙宇的东南西北浮现出来,幽蓝色纹路如藤蔓,沿房檐屋柱一路缠上去,随一阵令人牙酸的拉扯声,竟是生生稳住了火焰中将要崩塌的大梁。


一人拈避火符进去,只片刻,便扛了那添油老僧出来。这老僧不通灵术,只是寻常人,在尸毒下早已人事不省。也好在这人事不省,否则驭尸的何老与何女一死,他早该被走尸觉察出生气来,活活撕裂。


一众修士均噙了丹药,是以都不惧这安息香。走尸感应到汹涌而来的新鲜灵力,似是畏怯,又似是狂喜,一点点围上来,满耳都是骨节响动。


为首的修士问:“含光君,此处可还有生者?”


蓝忘机轻声道:“没有。”


那修士道:“既如此,请含光君暂避,余下交予我等。”


见蓝忘机不动步子,那修士又道:“我等夜猎途经洛南,并未折损。又有凉州客卿,通晓西域物事。闻泽芜君传讯,便于洛阳城寻胡寺。含光君有伤在身,还是暂避为好。”


稍远处另一修士听得此言,略略回头。蓝忘机见他抹额与衣冠是一色的素白,并无云纹。身前灵器非琴非筝非瑟,而是一架凤首箜篌。那客卿守着灵阵的正北方位,见蓝忘机朝他致礼,不好分神还礼,只抬手一拨弦。


蓝忘机肃然道:“有劳诸位。”


为首那修士躬身还礼:“含光君于邙山救得我儿性命,自当谨记。”


想起那名险些命丧青狮爪下的少年门生,蓝忘机一怔,随即道:“本该如此。”



金凌心下默默召了好几次剑,却只能听得剑刃长鸣,不知它在何处。此时见蓝忘机欲走,心下一急,不顾围伺的走尸,竟是要直接冲进起火的佛堂!


一声铮响,他只觉得迎头撞上坚硬墙壁,扑通坐在地上。


弦声一激,顿时有两只走尸扑上来。虚空中寒芒闪过,两只头颅当即掉下去,直滚到一旁。


“不知轻重!”为首那修士厉声斥道,“还挂念那身外之物作甚!走!”


金凌猛地蹿起来,怒道:“那是我爹的剑!我不放!死也不放!”


他又要往外冲,那修士调转剑鞘只一击,便将他狠狠掼出去,喝道:“和含光君走!”


眼泪一下子冒出来,金凌还想叫喊,却被哽咽冲得直接变了调:“你管我死活!我凭什么和他走!我就要我的剑!那是我爹给我的!”


小孩子娇嫩手臂在尘地上擦出一大片鲜艳血痕。凶尸闻血而动,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咆哮。


蓝忘机已经走出去几步,路过最初进来的偏室,仍旧拾了那大帔遮在身上。本不耐烦听小孩不死不休地纠缠,但听着那把清脆童音不断喊着“那是我爹的剑”,几个来回后就哭得声噎气短,心下又想起那些人来,便无端生出窒息般的哀恸。


他叹了口气,几步转回去,一把攥过金凌手腕。他已经无力拎起这孩子,只得把人一路生生扯出去。好在纵然身上有伤,他的力道也远非稚子能比。



胡寺被灵术结界层层包裹,踏出门外,弦声、火烧声、金铁碰撞、血肉撕裂和凶尸的咆哮哀嚎便都淡了。夜色中只有火光和幽蓝的灵力光芒,变幻陆离,也将蓝忘机苍白脸色照得明明暗暗,像是粼粼水底浸着的青玉。


金凌一路上都在拼命挣扎扑腾,平整的青石板都被他靴底擦出两道清楚的灰迹。起初他还在不住地叫喊咒骂,最后喉咙全哑了,再也出不了声,便狠狠一口咬在蓝忘机手腕上。


小孩子虎牙尖利,只一下就穿了皮肉。蓝忘机当即疼得一哆嗦,正要甩开他,一瞬间却又想到自己在无话可说时,也曾这般咬过魏婴。


真是一报还一报。那种浓重到几乎要压垮人的疲惫感又来了,避无可避,无处逃脱。


心口传来拧绞般的痛,晕眩又起,眼前泛起阵阵黑雾。一直压抑着的血腥气瞬间冲向喉咙,蓝忘机下意识靠向身侧的墙壁,极力地调整呼吸。缓了片刻,那血气还是压不下去,只一错神,浓腥的液体就涌了满口。


他死死咬着牙,硬是咽了回去。



看着离那胡寺已经远了,也闻不到诡异的芳香。蓝忘机才放开金凌,任由他跌坐下去。小孩挣扎了一路早已力竭,再也跑不动,只是坐在地上哭,整个人都一抽一抽。


过了半晌,见他连哭都没有声音了,几乎要背过气去。蓝忘机哑声道:“召剑。”


金凌一张小脸通红,全是泪痕。听了他说话,也不应声,只有眼泪落下去。


蓝忘机叹了口气,指节死命抵住太阳穴,竭力忍着眩晕:“岁华是灵器,不怕凡火。现下安息香已散,你唤它,它便能应。”


小孩抽着鼻子,坐在地上恶狠狠地瞪他,却因着哭得一塌糊涂,气势全无,像只狼狈的小兽。


蓝忘机重复道:“召剑。”


“不用你说!”金凌恨声道,清脆声音早已哑了,“岁华!”



静寂中剑鸣再起,长剑在夜色里划过一道白虹,带着滚烫的烟气,铮然插入金凌面前的青石。剑鞘剑柄光亮如新,只那穗子被烧焦了,清风一吹,灼热飞灰便落入他颈窝。



12.


事情已了,蓝忘机便不再隐匿名姓,换了间好些的客舍。那主人识得云深不知处玉令,本欲布置最好的房间,被蓝忘机一句“无需劳烦,清静即可”又挡了回去。


惊魂一夜又失而复得,小孩即使睡过去,都死死抱着长剑不放,脸上纵横泪痕都没来得及擦净。蓝忘机静静看了他片刻,合了帷帐,在另一张榻上和衣躺下。



即使闭上眼睛,神智仍像在海潮中浮沉。他想到刚刚死去的何家父女,想到魏婴,想到金子轩,想到不夜天,想到射日之征,想到云深不知处的大火,和更多早已不在了的人。无数衣袂从眼前飘飘而过,无数双眼睛看着自己。恍惚间眼前又是那幢幢灯影里的壁绘,上面全是熟稔的眉眼,一瞬间火舌窜上去,血溅上去,那些面容都模糊地再看不真切;又一瞬是天色昏沉欲雨,周遭骤冷,鲜润颜色片刻都斑驳剥离,被戾风卷挟成飘摇的亡魂——


他猛地抽了口气,猝然清醒。


什么都没有。只有一枕明月,一帘清风。



神识清醒后便是疼。晕眩退去,所有感觉都像是冷水洗过一般清楚。左肩的伤似是又撕裂了,血肉痛楚直渗到骨头里去,连带着整片背脊的戒鞭旧伤也一并叫嚣起来。他实在无法平躺,只得侧过身子靠进堆起的被衾。咬着牙捱了半晌,苦痛非但没有减轻,反而变本加厉。侧躺的姿势压到右肋,时间一长,那处的旧伤也开始叫嚣。


那是一道,或者说半道戒鞭。


当日挨到不知第多少下时,他终于眼前一黑朝旁歪过去。纵使神志早已昏沉,却仍听出那鞭子撕出道极凄厉的长声,似是在半空生生转了个方向。


好在那一下没有实实落在脊骨上,否则他纵使不死,日后也决计再站不起来。但鞭梢却没能避过侧肋,他最后的意识便是一道滚油泼过般的灼烫,和血肉下骨头接连断裂的闷响。



夜色渐淡,已能依稀看到洛阳内城的城垣与宫墙。南北两宫遥遥相望,高台上再起楼观百余尺,在月光下静默地伫立。一同伫立的还有座九层浮图,其塔四面九间,六窗三户,皆是朱漆绯扇,垂诸金铃。刹顶又置宝瓶,复有四道铁索从那宝瓶引向塔的四角,铁索与每层檐角都悬了金铎,合上下共有一百三十铎。风一来便是满城铃铎声音,更像是云深不知处。


心脏似是被猛地攫住,堵得喘息都困难。蓝忘机止不住地咳起来,胸口闷疼,呼吸间全是铁锈的味道。他挣扎着坐起,一起身却又是天旋地转,本能地死死撑住了榻前的矮几,才没有一头栽下去。


好不容易稳住气息,他倚着凭几缓了半晌,那股翻腾的血气才渐渐平定。整副躯壳似是被敲碎又重新粘合过一回,不敢动作,一动就是撕扯般的疼。躺不得,又无力坐稳,他只得勉强靠着榻屏,咬牙熬着。冷汗早已浸了一身,经风一过,透骨的冷。


他突然很想回家。


在外比不得在云深不知处,怕自己着凉起了热更麻烦,蓝忘机强撑着在乾坤袋里寻出些应急的丸药,无力再去找水,只生生咽进去。药气激得胃腑里又是一阵翻江倒海,他硬忍着不敢吐,裹紧被衾,却仍是止不住发抖。


苦痛那般绵长,似是望不到尽头。


不知又熬过多久,听了多久的梵铃,直到天光泛白,他才昏昏沉沉睡过去。



13.


云深不知处向来卯时作,亥时息,不得迟误。即使前一夜根本没有睡实多久,时刻一到,蓝忘机便醒转过来,却实在无力起身。半倚着榻屏过了小半夜,他此时只觉得全身上下都僵了。好在左肩和肋下已经不似昨夜那么疼,终于能躺下去。


仍是冷,到底还是起了低热。但不疼也无碍行动,已经是幸事。


屏风与帷帐外一阵衣衫簌簌,随即又是金铁撞击的清响。蓝忘机不知金凌要做什么,无力也无心再管他。横竖整座城此时再无异状,他跑到哪里去都无大事。


不想片刻后却传来剑刃出鞘的长鸣,震得窗棂都隐隐颤动。


金凌竟是在庭院里习剑!



避尘虽实有分量,但外观看去是极轻灵的。岁华却是实打实的一柄大剑重剑,长逾三尺,寻常稚子只怕拿起来都困难,更不要说挥动。


蓝忘机起初有些疑惑金凌为何习的是云梦剑法,转而又一想,金光瑶自己并不长于修术,大抵也不会格外关照金凌去习剑,又如何去习。更何况这孩子一眼就能看出在金麟台是被骄纵的。大概也只有云梦的江澄在上心教他。


客舍比不得校场,纵然庭院再大,也还是小的,雪亮剑气困在庭树檐墙间,像只被罗网囚住的白鸟。好在此时金凌没有昨夜拔剑时的戾气,否则这客舍早该毁在岁华之下。


这不是蓝忘机第一次见到云梦剑法,也不是他见过使得最好的云梦剑法。云梦剑法使得最好的人自然是魏婴。但他同那人只打过几回,本以为时间久了,又是别家剑法,早已不甚清楚,此时看金凌一招一式使出来,才惊觉自己原是记忆如新。


忘不了的,怎么可能忘呢。


他倚在窗下看金凌习剑,眼见小孩一招一式地过,心下默默想着。


云梦江氏起自游侠,剑法自然有飘飘然凌云气。蓝忘机曾与魏婴对过剑,识得小孩此时这套招式名作“遗周羽”,即取遗世独立,周流羽化之意。每一式又以楚地山水为名,借自然造化,炼人事之功。


潇湘水。洞庭波。云梦浦。大荒流。巫山高。九嶷道。苍梧烟。神女云。高唐游。


七八岁的小孩身量不足,肌骨也未成,与其说练剑,不如说是被那剑练,动作稚拙又吃力,只过了几遍就气喘吁吁,薄汗浸透春衫。但某几个起落闪转间,已能看出灵动轻捷的模样。剑尖偶尔一点地,光芒艳发,那小小的影子在剑光里倒跃出去,身姿舒展,也像只羽尖掠雪的飞鸿。


下一刻就一个倒栽葱摔了下去,长剑哐啷一声砸在青石阶上。


好在人是摔在软泥地上的,没有大碍,但这一下仍是够狠。蓝忘机眼见小孩似是摔懵了,好半天才爬起来。他本以为金凌会哭,不想这孩子只在原地怔了半晌,随即竟又扑过去拿剑。


小孩自是没意识到有人在看着自己的。但他抬头的瞬间,蓝忘机清楚地看到一个逼人的,咬牙切齿的眼神——


那一刻蓝忘机便知道,这客舍束不住他,金麟台束不住他,连同年纪与宿怨也束不住他。



他想到那个幼时听过的故事。楚人有珠,为其作木兰之椟,薰以桂椒,缀以珠玉,饰以玫瑰,辑以羽翠。但无论匣子装饰得多么华美,真正珍贵的仍是其中的明珠。纵使有一日盛着它的匣子蒙尘碎裂,摔在泥地里,被无数只脚踩过去,那明珠仍是明珠,不会因这遭际而贬损半分。


这孩子身上流着楚人的血,也当是颗灼灼的明珠。



蓝忘机默默看了许久,直到日光大盛,金凌以头抢地摔下去三回,方卷了竹帘出去。



“适可而止。”他淡声道,“收剑。”


小孩子一脸的汗水泥迹,声音仍是哑的:“要你管!”


蓝忘机朝外走去,并不看他:“食时辰。你不吃饭么。”



14.


他们昨夜换了住处,灵犬仍是寻了过来。但蓝忘机自是不许金凌带着狗上街的,整整一夜的惊魂,金凌早被吓怕了,乖乖将灵犬留在了客舍。他自从昨天起就没吃过东西,清晨又结结实实练了一回剑,没走多远便眼前发花,差点一头栽过去。


下一个瞬间便是身子一轻,原是蓝忘机将他一把抱了起来。经了昨日一场,金凌纵然有一百个不服气一千个尴尬,也僵着身子不再乱动。


在兰陵时金凌是真的被娇惯,衣必锦绣,出必车舆。江澄虽不似金光瑶那般娇着他,但莲花坞如今戒备森严,人不得轻易出入,是以金凌在云梦时,也没有这般走过街市。此时见得这凡世烟火,止不住好奇地左顾右盼。


洛阳城西有大市,周回八里,市西又有延酤、治觞二里,其间人善酿酒。有谚云:“不畏张弓拔刀,唯畏白堕春醪。”日头一上,熏人的酒香便漫出来。金凌年纪尚小,经不得酒气,被呛出个巨大的喷嚏。蓝忘机看他一眼,快步走出了这片地方。


金凌哼道:“云深不知处禁酒。这里又不是你家,怕他作甚。”


蓝忘机淡淡道:“慎独。”少顷又一怔,“你如何知我云深不知处禁酒?”


金凌道:“我舅舅说的。”


蓝忘机知是江澄,淡淡道:“我当江宗主早忘了,不想他倒是记得清楚。”


金凌愤声:“我舅舅才不会忘事!他记性可好,什么都记得。他说还云深不知处是最无趣的地方。什么都禁,破禁便罚。连外姓门生都不放过。抄书不算,还要去祠堂里罚。还要上戒尺。”


七八岁的孩童已经有些分量,又加了一柄重剑,蓝忘机被压得指尖发凉,但碍于左肩的伤,不敢换手,只道:“是。”


金凌又道:“我舅舅还说,玄门子弟到了十五岁,都要去那地方听学。到时候我也得去。”


蓝忘机道:“是。”


金凌磕磕巴巴了半天,似是想问什么又不敢问,最后小声道:“戒……戒尺疼吗?”


这一问,倒显出这个年纪的模样来,究竟是怕罚也怕疼的。


但抄书和戒尺算得了什么呢,抄几遍,百余下,罚过便忘了,疼过便忘了,从来都记不住的。要真的长记性,少不了经些真正入骨的疼。比如火与血,比如鞭子,比如生别离,比如求不得,比如看人在眼前死。


蓝忘机道:“你可以试试。”


“谁要去试!”金凌一抬头,扬着下巴冷冷地道,“我才不会被罚!谁敢!金麟台都没人罚过我!”


蓝忘机淡淡道:“我掌罚。别人不敢,我敢。”


小孩当即噤声。



又走过半条街,见到早开的食肆。蓝忘机便将他放在桌前:“吃饭。”


市井的吃食远远比不得金麟台和莲花坞。换在平常,金凌大概是看都不会看一眼的,但此时他已经饿了一天一夜,只要有些吃食就是好的。


小孩还不大会用箸子,蓝忘机眼见他将一碗羊酪捣得乱七八糟,却还是吃不到一口,实在看不下去,向店家要了只羹匙来。


没有调蜜的羊酪味道很奇怪,金凌只吃了一口,就差点吐出来。但抬头看到蓝忘机脸色,硬是没敢说一句话,又往嘴里送了一勺。


蓝忘机将小孩的神情看得一清二楚,无心解释更多,只淡淡道:“夜里吸了烟气,清肺。”


所以其实是在吃药吗。金凌更加痛苦了。但在“饿死”和“有的吃”之间,还是本能地选择了后者,接着努力地吃下去。


好不容易咽了小半碗,他刚一抬头,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便听得蓝忘机道:

“不可挑食留剩。”


片刻后,那把冰凉声音又道:“吃完。”


金凌险些噎住,只一瞬又发现了什么,理直气壮道:“你不是也留剩!也没有吃完!”


蓝忘机一怔。早不是小孩了,他怎么可能是因着挑食留剩。只是吃不下而已。


在邙山夜猎时,他带的是年纪轻的门生子弟,自然要时时警醒,大意不得,几日里从未敢睡实过。后来又受了伤,进洛阳后又在那胡寺浸了安息香,再强使灵力,更不说昨夜还被旧伤折腾了半宿,晨间又起了热。此时吃了几口已是勉强至极,再让他喝些水怕是都要吐。


他叹了口气,哑声道:“不吃便罢。”


不料小孩听得这话,反而将碗一把抱回去:“谁说我不吃。”


蓝忘机完全没力气和他再纠缠,只抵着额头,竭力压抑喘息。


小孩总是坐不住的,不出片刻,金凌忍不住又道:“夜里那两人说,我小叔叔也……”他本想说炼尸,话到嘴边又变了,“……做,那种事情。是真的吗。”


蓝忘机低声道:“生着眼睛,便自己去看。”


金凌听不大懂,只知他并未点头说是,自然就当不是的了。低头吃了没两口,又道:“那你说人死了就活不过来,是真的吗。”


蓝忘机道:“是。”


已经是初知生死的年纪,小孩茫茫然点了点头,仍不罢休,接着道:“像我爹都不行吗?他的剑这么厉害,自己定是也极厉害的。他回不来吗?”


蓝忘机道:“是。”


金凌眼眶又红了,却还是不放弃,又道:“那我娘呢?舅舅说她最疼我了,她那么疼我,都不能回来看看我吗?他们都见过我娘,”小孩掰着手指,一个个数着,“舅舅,小叔叔,莲花坞和金麟台的人。你见过我爹,肯定也见过我娘。那么多人都见过,就我没有。我都不知道她是什么样。她也回不来吗。”


蓝忘机淡淡道:“是。人死不能复生。”


小孩没有再说话,只是埋头一勺一勺往嘴里塞东西,大滴眼泪无声地落在碗里,又被舀起来,一同咽下去。


蓝忘机静静看着他一边哭一边吃。没多久小孩便抽抽鼻尖,再不哭了,一扬脖子,傲然道:“我才不信!你说的也不信!你爹娘又没有死,怎么知道死了就回不来呢!”



眼前花了一瞬,不知是眩晕又起,还是伤病下意识昏沉。


他看到鲜润的紫色龙胆,转眼又是烈焰,七宝楼台灼烧殆尽,满目流火从天而降。


半晌后,蓝忘机方轻声道:“食不语。”



15.


午时后,金麟台车马便到。


华贵车舆停在大道前,乌漆轮毂,五色绳络,厢壁镶了云母玳瑁,白日一照,便折出错彩光芒。窗亦作镂面雕花,玉钩撩起罗帷。车盖上绘一朵巨大的金星雪浪,鎏银作花瓣,又嵌赤金为丝蕊。其奢华骄矜之气,竟是将满城正应景的牡丹都压过。


蓝忘机看那小小的身影朝车舆走去,灵犬一步不停地跟在脚边。


有金家修士朝他躬身行礼:“御剑劳顿,敛芳尊亦为含光君作车驾。敢问含光君将去何处?”


蓝忘机向来不惯金麟台做派,只淡淡道:“有劳。不必。”



他看那车马向东,自己转而朝南行去。


佛于四月初八夜从母右胁而生,后人恨未能亲睹真容,故于是日立佛降生相,载以车辇,周行城市内外,受众人之瞻仰礼拜。此时已能隐隐听到梵乐法音,香烟似雾升起,不知是哪座庙宇已开始行像。一串尤为清越的梵铃,高台楼观上人尽散花致礼,只见香花如雨,纷纷而下。


他裹了素帔自那花雨下走过,散碎花瓣沾了满身。


不防有一大朵开得正盛的芍药,不偏不倚落上他肩膀。


END.




【注】


① 云梦剑法“遗周羽”的梗,来自湖北荆州市枣林铺楚墓出土的一柄木剑,上书“遗周羽”三个墨字,有学者认为是遗世独立,周流羽化之意,并非人名。

② 金崽是明珠的喻,反用了一下“买椟还珠”(……

③ 祸祸了无数古人,主要是《洛阳伽蓝记》和古诗十九首,本篇地理梗大都来自它们,不再一一注明~。




【又记】


搞美人的重点,一是搞二是美人。所以冒出了这个梗。

“行行重行行”,要走那么远的路啊。不仅是时间,也是空间,也是人心。所以此处抱来了金崽,和不是名门世家的亭山何氏,又把故事地点设定在了洛阳。这是一个对你湛来说颇有些他乡似故乡的地方,他也是游子。

真是好标签化的一个梗【。但搞起来莫名的爽。

日常我流低魔世界,从身到心的低魔。所以给你湛加了很多谜の技能点,并且搞了很多西域东瀛之类的地理梗,想要试图去拉开空间距离,扣题地搞一下“行行”的感觉。

当然搞出来就是日常迷惑N连。我在搞什么东西我搞的是什么东西是谁给了勇气让我搞这个东西我自己算是个什么东西(……


# 最初只是为了无所不用其极地搞美人。妹想到最后居然搞出这么多……虽然只有三更,但总字数其实超过了《言语》!我真是太能BB了!

# 请大家康康我!不要大意地来和我说话!

# 此处再次美人儿 @刀氏女 !云深不知处禁止不给妇女评论!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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