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苏亲情向】言语（7）
【7】妄思第七
魏无羡急得跳脚。
他不过在稍远处探查了一下情况，转回头就被抵在了外面。
倒不是蓝忘机有意拦他，委实是莫玄羽这具新壳子修为低微，单论起来，只是修士的入门水平，将将比得上蓝家门下的小辈。
此时蓝忘机的琴音与异兽咆哮共同震响，两股灵力交相碰撞，自然逼得他半步都近不得。
他自己以陈情号令凶尸，其他不说，乐理是摸得精熟的。只在远处遥遥一听，便认出了蓝忘机琴声里的金铁之意。
刀兵伤人，刀气哪里是那么好借的。更何况物不平则鸣，冤有头债有主，这不平之气到头来得报在谁身上，怕是连小苹果都清楚。
“含光君啊，你这可真是存心难为人。”他摇头叹息，道，“我回去若是领了泽芜君的罚，你须得替我担一份。”
冷不防又是一声低沉咆哮。
此时那驳兽早已离他们不足几丈。如此近的距离下，甚至看得清虎爪上的指甲，映着月光，泛出玄铁般的深色。
蓝景仪悄悄握紧了手中的剑。此时他身前的蓝忘机距那异兽最近，避尘尚在鞘中。若是琴声终究制不住，驳兽发起狂来，蓝忘机定是第一个被伤到的。
他倒不至于自大到认为自己能扛过这传闻中的异兽，只是觉得手里握着点东西安心，总好过手无寸铁。
摸剑柄的时候，他碰到了身边的蓝思追。
同门的肩膀背脊崩得死紧，手腕指尖冰凉。
他心下紧张，想要出声提醒，又怕扰了含光君心神，思来想去，还是作罢。
视线被蓝忘机的背脊遮了大半，此时那驳兽身形转到别处，便看不见了。只听得它的喉咙仿佛被什么扼住，再也发不出咆哮，只能挤出点游丝样的细弱气音。粗粗听去倒像是人的呻吟，违和感让他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忘机琴的调子突然高起来，一串弦音如利刃般硬生生划过去，直割得人耳朵发木。
眼前那副端然不动的笔直身形，似乎也极轻微地颤了一下。
“……含光君？”
少年再也忍不住了，压着声音唤了一声。
蓝忘机重重吐了几口气，方从剧烈的晕眩中缓过神来，便听得身后景仪唤他。
有心安抚小辈，奈何他此时实在是分心乏力，竭力又咽下一口涌上来的血，半晌方道：“仔细心神，莫被惑了。”
他本就有旧伤在身，近来心神震荡后又逢着那孩子的事情，神思郁结，更添损耗。本该依着医修的嘱咐静心将养，不想又遇上意外，顾不得刀气伤人，强行借着，以破障音磨了那异兽半个多时辰，指尖几乎被丝弦割出血来。
咬牙又提起一口劲，他竭力凝起心神，右手用力一挑。
宫弦应声而断。
拧紧的八十一丝打在桐木琴面上，竟像是金石相击。
驳兽猛然挤出丝凄厉的啸声，四只虎爪顿时无力地跪伏下去。
弦杀！
众人皆倒抽一口冷气。
第二响崩的是商弦。
第三响，角弦。
琴有七弦，从宫商角徵羽再至少宫少商，弦越来越细，调子越来越高。
断裂的丝弦仿佛直接抽在耳膜上，连神魂都要被击出体外。
琴毕竟是雅物，而非刀兵，其弦到底比不得弓弦。是以他只得先用破障音，将那异兽磨到力乏气虚，再以弦杀术灭之。
蓝忘机手下扣着丝弦，一瞬不错地盯着眼前垂死挣扎的异兽。
他需要留有余力。半是先前借的刀气已经反噬上来，周身凌迟似的剧痛，他已经无力克制自己一阵阵的颤抖；半是身后的少年大都已经灵力耗竭，需要防止后有不测。
好在那驳兽已是强弩之末。方才挣扎时连头上的独角都折了，却再也近不得半步。
只需最后一击即可。他默默算着，指尖挑起第四弦。
却猛然听得身后蓝景仪惊疑的声音：“……阿愿？”
他心神一滞，左手徽位滑偏，指下的弦便走了音。
微弱的月光下，他眼见身后少年人的影子长身而起，像被什么蛊惑着，竟朝那倒伏的异兽一步步走去。
他气息滞在心口，说不出话，只听得蓝景仪又唤了声：“阿愿！”
欧阳子真一把捂住他的嘴。
模糊光影里少年回头看他们，瞳仁里不知是映着月光还是其他的什么，两点发亮的冷白。眼神却是散的，有种说不出的诡异。
摄神。
异兽垂死，摄人心神，这对凡人倒是常有的事。只是仙门中人自幼修身持性，本就不易为邪物所扰，更何况姑苏蓝氏习琴，时时被清心玄曲护着，更没道理被摄神。
除非……除非他的心念先一步，自己走了外道。
蓝景仪只觉得周身的血都冻成了冰。
几缕陌生的调子从他唇角溢出，极细极长，尾音幽幽。
——鬼调。
诸钩山以北五百里，尸胡山又南水行八百里，曰岐山。其木多桃李。其兽多虎。 ①
若是此时魏无羡在，定时要笑一句不伦不类的。盖因少年的鬼调只摸了点边，连门都没有入。但他本是岐山温氏一脉，声音自然带了点虎啸之气。
而驳兽食虎豹，可以御兵。
鬼调、虎声和新鲜的血肉成功激出了异兽最后的凶气。只听得一声重鼓似的低吼，它竟挣起四只早已委倒的虎爪，直冲少年而去。
蓝忘机心神巨震，厉声喝道：“蓝思追！”
眼见那异兽的血盆大口已逼到少年面门，他顾不得心头气血翻涌，直接抬手划下去。
一声裂帛，四弦齐断。
尖锐的弦音仿佛生生撕开血肉。众人只觉得像是当头一击，意识似是直接失去片刻，回神后耳膜仍是阵阵发麻。
蓝景仪耐不住地抬手去蹭，满掌淡淡的血。
他猛然回神，失声：“思追……”
却一时怔住了。
分明那异兽的牙齿已经切近蓝思追喉管，却被什么硬生生拦下了，再也无法合拢分毫。
那物事形制笔直，通体玄色，在月光下泛出冷光，赫然也是一柄金铁！
“魏前辈！”
顾不得这毫不端正的一声会让自己回去抄多少遍家规，蓝景仪喜形于色，大声唤道。
魏无羡惊出一身冷汗，暗道好险。
这具壳子虽然灵力低微，但毕竟装了魏无羡的魂，钻空子的机敏还是上等的。他耐心听着溪谷里一阵阵灵力巨震，终于趁着蓝忘机第一次断弦击倒异兽，灵力暂息的短暂瞬间，一头撞了进来。
他这一剑格得准且巧，正正好抵住两排合拢的牙齿。剑气对异兽本是无用，但毕竟先前被破障音磨了许久，又被蓝忘机接连以弦杀重创，早已是强弩之末。此时又被随便这种上品灵器的剑气杀气猛然一撞，更是摇摇欲坠。僵持片刻后，竟然直接一头倒下，再无生息。
魏无羡：…………
魏无羡：“不是，你们别这么看我。”
魏无羡：“我只是刚好赶了巧，真的。”
魏无羡：“好吧，那我认了，是我。”
欧阳子真忍不住道：“那个，前辈，其实没人和你说话。”
魏无羡：…………
他见少年只愣愣站在原地，疑心摄神的影响还没退去，遂凑过去，伸手在人面前晃了晃：“阿苑？”
眼见孩子眼神一动，嘴唇颤抖着正要说话，不防却听得稍远处蓝景仪抖着声唤道：
“含光君？”
魏无羡心下一紧。
TBC
【注】① 语出《山海经•东山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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