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华休

岁既晏兮孰华予?

【姑苏亲情向】言语(8)


【8】感怜第八


见蓝曦臣出了静室,魏无羡急忙一步凑过去:“怎么样?”


“倒无大碍。”守了一夜,饶是向来最是仪容端整的泽芜君,眼下也现出了淡淡的青黑,“但也确是……不太好。”


魏无羡听他前半句,刚刚放下点心,转眼又提到了嗓子里。


“夜里心脉乱得厉害,烧了半宿。医修本想着能用药压一压,也喝不进去,只是咳,一晚上染了好几方帕子。好在神识始终清醒,之前最怕的是他心神一乱,反而被魇住。”


“灵脉浮散,最忌其他灵修者干扰。魏公子是他道侣,我是他同胞兄长,倒都罢了。这几日景仪子真他们若是来问,只说无事即可,莫让进了。”


看着魏无羡脸色苍白,他温声劝慰道:


“魏公子也无需过分忧虑。忘机的修为毕竟深厚,底子还是稳的。此番确实是折腾人,但事情一了,慢慢养着,说过也就过了。”


魏无羡应了声,眼神已朝静室望去。


见他如此,蓝曦臣移开两步,为他让出进门的路,复又叮嘱道:


“昨夜折腾得狠,我出来时方才睡了。魏公子动作略轻些。”



缭绕的药气遮了檀香,蒸得魏无羡眼眶发酸。


他轻手轻脚地凑到榻前,不想抬头正对上那双颜色极淡的眼睛,反而被惊了一下。


魏无羡道:“我当你睡了。”


蓝忘机答他:“卯时作,亥时息,不得迟误。”


魏无羡:…………


话虽如此,但魏无羡见他没有戴冠,也没有系那条云纹抹额,只垂着睫毛斜斜靠在枕上,长发散下来遮了半张脸。乌黑发丝一衬,显得人唇色都是白的,几乎如薄雪一般,无端便是点血气全无的虚弱,直看得魏无羡揪心。


“睡吧。”他道,“我守着,罚不到你头上来。”


他伸手想扶人躺下,不想蓝忘机却极轻微地避开了:“不必。”


魏无羡见他如此,想到蓝曦臣的话来,问道:“是不是躺着会咳嗽?”


蓝忘机没点头,也没摇头,算是默认。


“蓝湛啊。”魏无羡叹了口气,伸手替他把垂到鼻尖的一缕头发挽到后面去,“我真真是服了你。你得和我说。”


本只是一说,他也不指望蓝忘机寡言少语了几十年,就能被自己一句话敲开。不想蓝忘机却开了口:


“前日夜猎,阿苑着了摄魂。”


他稍稍思索一下,又补充道,“他心下起了旁道,怕是想走你的路。”


魏无羡明知他只是就事论事,别无他意,还是忍不住回了一句:“怎么,含光君是怕蓝氏门生被夷陵老祖带上旁道,招致世人耻笑吗?”


琉璃般的瞳子微微一缩,这种神情出现在蓝忘机脸上,几乎算得上是惊讶至极。


他甫要解释,却不妨错了气息,只激出气声似的呛咳。咳了几声后气息仍缓不过来,从胸腔到腹腔拧着劲地疼,冷汗片刻就湿了衣衫。他急忙偏头转向里侧,以袖掩口,重重地咳起来。


魏无羡简直想抽自己几下。顾不得其他,他急忙将蓝忘机掰过来靠进软枕,不住地抚着他心口平顺气息。


他自己不通医术,纵是如此,都能感到蓝忘机心脉乱得厉害。


蓝忘机越咳越重,又因为刻意压着,声音不大,每一声却都像从胸腔里生生勾出来,听的人心惊胆战。眼见血已经从雪白袖子间透出来,魏无羡心下发紧,猛地起身,想去唤医修。


下一个瞬间就被扣着手腕扯了回去。


蓝忘机手劲本来就大,此时又控制不住力道,魏无羡被他扯得龇牙咧嘴。不敢再逆着他来,只得原样坐回去,看他一点点平顺着气息。


半晌,蓝忘机方道,声音还是哑的:“我不是那个意思。”


魏无羡莫名心酸,道:“我知道。”


他和阿苑是不一样的。他那时是无法之法,非他所愿。若是事遂人愿,江宗主虞夫人仍在,莲花坞仍在,师姐仍在,他又何苦弃金丹,修诡术?说到底不过值世纷纭,遂至于此 。①


“阿苑过得顺,年纪又小,怎么偏就学到我身上来。”他刻意调笑道。


蓝忘机抬手,摸了摸他的头发。


他指尖是少有的冰凉,动作却依然稳而缓。沿着魏无羡后脑颈骨背脊一路顺下去,也像是抚过琴弦。



“阿苑从来都是同门里做得最好的。有主意,心气高也是自然。他若是拿定了,便随他去。”


他稍停了停,似是在缓和气息,积攒下一句话的力气。半晌才复道:


“若是他想留,兄长,我和景仪日后在蓝氏都能说上话。若是他要走,归本姓,重立宗派,也并非不能为之……只是岐山温氏之名毕竟受人诟病,他年纪又轻,想要振声名,开枝叶,此番到底难办些。具体如何,你我怕是要多费心。”


魏无羡不动声色咽下喉头苦涩,笑道:“我便知含光君是做实事的。”


他说着扣过蓝忘机手腕,一根根数着手指玩。


那是双惯于习琴的手,指节匀称修长,肤色瓷白,握起纯银长剑时,与剑柄几乎是一样的颜色。指腹上前几日被琴弦割出的血口子已近愈合,只留几线淡淡的白痕,让人想到釉面的冰裂纹,忍不住要小心磨拭。


似是被弄得痒极,蓝忘机终于抽回手,微不可及地一叹,道:


“论起私心,自然是想阿苑留在我姑苏的。一是惯了,二来日后的路到底轻松些。只是……子非鱼。”


子非鱼,安知鱼所乐。安知他人所欲焉。


过来人大都不想看少年走险难路的,但若不独独拣那险难路走,便也不是少年人了。



他向来不喜多言,病中思虑更是耗损心神。魏无羡见他眉眼低垂,似是倦极,便不再接话,拾了件外衫披在他身上。


少顷,又突然想起什么,道:“你原来神识宁定,是最不会被扰的。”


那把冰凉手指在外衫下摸索到他手腕,握住,又握紧。


蓝忘机眼帘微阖,轻声道:“我情愿。”


TBC


【注】① 语出《世说新语·尤悔第三十三》


【另】一个小tip,蓝忘机当着人的面始终是叫“思追”的,避免落得旁人闲言;只在魏无羡面前会叫他“阿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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