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华休

岁既晏兮孰华予?

【外三】明夷(04)

 

  • 云深不知处养蓝日常√




04.


      越朝高处越冷,思追原将头埋在他颈窝避风。接连转过数处山石,却又探出脸来,软声唤道:“含光君。”


  见蓝忘机抬眼看他,方才问道:“含光君可是要去古室?”


  蓝忘机微微有些惊讶,面上却不显,只道:“认识路?”


  “阿愿走过山。”思追掰着手指,一处处给他数,“兰室,古室,雅室,雅室白日里总有许多人……琴台,藏书阁,寒室,寒室在好高的地方。还有静室!”


  蓝忘机应了一声,稍稍放下心来。云深不知处何其大,年长的门生子弟常会领稚子沿山径走,识记地方,免着人失了路迷在山里,他自己年纪尚小时也是如此。三年间他伤重难行,无法时时看顾思追,原本最担心的便是旁人不将思追与其他子弟等同看,处处存心拘着。而今看来,这孩子同本家子弟一般听学,一般走山,甚而交结了同年伙伴如景仪。年纪长些的子弟如蓝枢,待他也无甚异样,视如兄弟。


  “雅室是见外面客人的地方,所以白日里人多。”蓝忘机与他解释道,“倘是不喜欢,不去便是。”


  思追细声细气道:“没有不喜欢。”


  这下蓝忘机当真有些惊讶,转头看他。孩子一张小脸埋在雪白长绒里,又鼓腮吹了一下,看去是十成十的满足,毫无勉强神色。面上看不出,思追竟是个喜欢热闹的,怪道能与景仪处得来。


  也不知是随了谁。

  



  古室门上有一兽首,似龙又似狮,口中衔环。示镇凶辟邪之意,兽首形貌自然狰狞,青面獠牙,目眦欲裂。思追却不见怕,甚而探手出去,似是想摸一下那锋利牙齿。


  蓝忘机喝道:“勿动!”


  思追被他喝得浑身一抖,立时整个人都僵住了,不敢再动。蓝忘机叹了口气,将他放下去。


  夜雪折竹,他去拾了一枝来。回身却见思追怔怔立在原处,眼眶都红了,唇却咬得发白。犹疑过片刻,竟是朝他颤颤地伸出手。


  蓝忘机一怔,才觉出孩子误会了意思,以为自己要罚他。他不惯与人辩解,一时间有些无奈,又生出些心疼,俯身一把抄起思追膝弯,又将孩子抱了起来,道:“不打你。想什么呢。”


  思追埋在他颈间,虽然没有掉眼泪,却是一个劲地抽鼻子。好半晌,才闷声道:“阿愿……知错。”又抽噎了一下,声音都变了调,“含光君……不要,不要生气。”


  这都是哪里和哪里。蓝忘机心下无奈,又不大会哄人,只得道:“我没有生气。思追,看着。”


  他一只手也能把孩子抱得很稳,另一只手拈了那支竹,在兽首獠牙上轻轻一敲。


  寒光猛地开合!


  竹枝足有并指粗细,利齿下齐齐裂断。


  那兽首似是动了,朝两人看过来,目有凶光。思追又抖了一抖,默默将手缩进大袖,藏在怀里。


  蓝忘机简单地说:“会咬你。小心些。”


  见思追点头,他方解下自己腰间玉令,朝那兽首送去,不防却被孩子急急按住肩膀。“会咬含光君么?”


  蓝忘机身上有伤,被这没轻没重的一下惹得微微抽了口冷气,半道又咬牙忍住。“它认我玉令……不会。”


  思追睁大眼,看那兽首缓缓张口,将玉令稳稳衔住。


  青云乍现,倏而又隐。洞天石扉,訇然中开。

  



  古室昏暗,蓝忘机挑一盏莲形拈灯走在前面。思追执意再不要人抱,自己下地走路,一步不停地跟在他身后。


  明夷琴出自蓝启仁之手,火烧云深后蓝曦臣得此琴。彼时兄弟二人尚未生隙,又或说那实是他们最亲密的时候,甚而比幼时更深一层。芝兰玉树一夕间生成梁栋,同心合力,誓挽大厦于将倾。蓝忘机亲手试过明夷,从实说来此琴不及忘机,却也是不多得的上品灵器。


  而今明夷琴无弦,高悬寒室。好在蓝曦臣并非暴殄天物之辈,纵是无心动琴使人听,也不至毁琴断弦。倘不出蓝忘机意料,他应是将那琴弦收在了古室里。


  蓝忘机素好整洁,自小到大读过的书,写过的字都收得整整齐齐。作他同胞兄长,蓝曦臣喜洁如出一辙。只他本就是长子,日后又做家主,旁的事实在太多,有时便不免忘了何物放在何处。正因着一处处收得仔细,忘记时反更难寻到。


  他记不得寻不到,蓝忘机却深知他行事习惯,每每都能替人寻出来。就像此下他觉着明夷旧弦应是收在古室,而非琴阁,或者其他什么地方。

  



  莲灯玲珑一盏,只照得亮一小片眼前。蓝忘机叹了口气,俯身道:“来。”


  未及多言,孩子便似是已经知他意思,高高地朝他伸出手去,脆声道:“阿愿会拿好的!”


  见思追稳稳地挑了灯,蓝忘机朝那莲盏一点,一朵焰花倏而绽在指尖。他扬手将那焰花掷出去,道:“万灯皆明。”


  昏暗里,墙壁梁栋上渐次亮起微光,每处微光都是一朵朱砂勾就的云纹。不多时,二人所在室间已是明明如昼。思追从未见过如此景象,不由得发出轻轻的惊叹。


  倘是换了蓝启仁在此,少不得斥一句“成何体统”。蓝忘机微微一叹,由着思追凑近一处云纹符篆,睁大眼睛细细打量,没有再说什么,只朝壁上看去。


  满室皆乐,琴瑟琵琶俱全,却几无名器,大多只是年轻子弟使过的旧物。蓝忘机一张张看去,意识到身后思追又望向自己,遂解释道:“我要寻一张琴。”又道,“识得琴是何物?”


  “阿愿知道。”思追忙应道,“先生讲《急就章》,有‘竽瑟箜篌琴筑筝’一句。”


  蓝启仁惯使《急就章》作字书,因其全篇韵语,又分章叙述名物。幼童学之,既能识字,又能博闻。蓝忘机幼时亦学此篇,知思追所言何意,微一颔首,应道:“好。”


  思追随他看向满室琴,只觉全是一般模样,疑道:“含光君要如何寻?”


  蓝忘机道:“朱弦。”


  《礼》云,乐之隆,非极音也。朱弦而疏越,一唱而三叹,有遗音者矣。蓝曦臣的“明夷”,正是一张朱弦琴。虽说不是绝无仅有,如先前蓝翚的“凤鸣”,弦色亦是朱殷,但毕竟并不多见。故而蓝忘机虽然敏于乐律,善辨音声,此下却不凭耳听,反是用眼睛来认琴。


  “操千曲,然后识声。观千剑,然后识器。”他借着符篆的明光寻了片刻,忽而道。怕思追听不懂,又解释了一回,“弹过千百首曲子,才能懂得乐声。看过千百口宝剑,才能认出剑是好是不好。琴亦如是。倘你练得够多,便能听出心下想寻的琴。”


  思追尚未结丹,也未习琴习剑,此时听得似懂非懂,只知是蓝忘机讲的,便茫茫然点头,道:“阿愿记住了。”片刻后又禁不住好奇,问道,“那……那之后呢?”


  蓝忘机未解他意:“之后?”


  灵器自有法力,稚子灵脉未成,蓝忘机便不允他再进琴室,只自己一人进去寻。他走得深,思追就看不见了,不由得生出些惧意。好在一踮脚,便又看到那一角白衣。“阿愿练过一千曲子,看过一千宝剑,是不是就够了,就是最好的?”


  大袖拂开薄尘,七弦颜色殷殷如血。


  “自然不够。”蓝忘机移出那琴,微微松了口气,心道原来在此。单弦不易收,蓝曦臣便换了旧琴以张弦。拭去尘灰时他摸到琴下龙沼,指尖认出浅浅刻痕,果是一个“涣”字。


  耳边听得思追又问:“那阿愿如果再,再练得多一些,看得多一些,和含光君一样。是不是就能成最好的?”


  蓝忘机负了那琴出来,叹道:“我不是……为何偏觉着我是最好的?”


  见思追又抿起唇,似是极不信的模样。他不欲就着自己多说,只道:“练过多少,看过多少,都是不够的。”


  撤了满室术法,周遭复归沉暗。蓝忘机接过思追手中莲灯,领他沿旧路朝外去,又与稚子讲《南华经》。“生也有涯,而知也无涯。”




  走过一处,思追忽而停了步子,转头望去。只片刻,蓝忘机已然走出些距离:“思追。”


  听得人唤,孩子微微一颤,似是猛然回神,急急朝人奔去。


  心口忽而灼痛,蓝忘机抬手压了压衣襟。他不需细辨,已经知道是何物引去了思追心神。


  自温家修士处缴来的烙铁。

  

TBC.




  •  @Erica 搞了养崽!嘤!

  • 每更都要copy美人 @阿刀 ,云深不知处禁止不给妇女留评论~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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