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华休

岁既晏兮孰华予?

【姑苏亲情向】明月照我(43)



【篇二〇】能不怀苦辛(3)




      蓝忘机没有再应声。之后蓝曦臣甚至已经唤不醒他,只有微弱的吐息和偶尔一颤的长睫,尚能显出人还活着。侧脸鬓角一片漉漉,映得月光粼粼,全是新泪。


  深中尸毒,他后肩伤处的血已近黑色。有医修见蓝曦臣手上也有伤,因着抱人又沾了那血,急令他亦去服药。转身间却看到一个小小身影,识出是蓝忘机带回的孩子:“阿愿?”


  听闻人声,蓝曦臣微微一怔。先前蓝启仁只同他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去处理诸多收尾事宜了。他本以为这孩子早被带回弟子精舍,不想竟一直跟着自己。他被胞弟的伤和泪惹得心乱如麻,实在分不出心,遂随意唤住眼前一名修士,道:“带阿愿回去。”


  孩子眼眶通红,却不是在哭,只怔怔地看他,仿佛失了魂。


  念及稚子将自己作伤人者,蓝曦臣叹了口气,道:“我不伤他。”


  孩子仍立在原处,似是不辨人言。


  他手上身上,甚至颈间头发里全是蓝忘机的血,自觉难以服人,却无心无力再去辩。一路抱了人过来,至亲的重量沉沉地几乎要压垮他,蓝曦臣只觉得疲累不堪。“随你罢。”



  

  静室里早燃了火笼,又有数枝灯烛并着火符亮起,明光几乎能逼出人的眼泪。一名年轻修士见蓝曦臣欲进,道:“血气冲人,家主……”


  “无妨。”蓝曦臣道,“又不是没见过。”


  “家主进来。”忽有一人急道,“含光君灵力透支太过,灵脉不稳,需得人护法。”


  他心下一沉,疾步进去。


  蓝忘机静静伏在榻上,似是无知无觉。先前要他进来的医修见了人,顾不得行礼,一指榻边,急道:“撑起身子。胸肋肺腑都有伤,经不得压。”


  说话间已有两人架起蓝忘机,避开伤处,让人半伏在他怀里。一瞬间纵是蓝曦臣也背脊发软,险些没撑住。只那一颤,转眼又是血从蓝忘机口鼻下渗出。


  急有人稳了他肩膀,道:“家主勿动。”


  蓝曦臣深深吐息了一回,自觉还是止不住身子发颤,低声道:“给我张符。”

  

      立时一张定身符拍上来,让他静住片刻。又有医修给蓝忘机喂了两丸药,探过片刻鼻息,道:“去衣。”


  那白衣早透了血和雨,又同破碎皮肉黏在一处,几乎揭不下来。只得先拿热水浸软伤处衣料,刀剪破开,再一点点朝下揭。水里化了白盐,浸过水的巾子朝肩后一覆,怀里人立时微微一抽,竟是被生生疼醒,却连呻吟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喘,转眼间唇色已见淡青。有人跪在榻边守脉,见情状不好,忙道:“家主输灵力,小心催动毒发。”


  修士的灵脉贴伏经络,又受修为强弱、惯使术法等诸多因素影响。如蓝忘机这般的高阶修士,灵脉走势更是极为复杂。他身中尸毒,虽已服了驱毒的丹药,不至毙命,但毕竟毒已入脉,灵力又催行血流,倘是一着不慎,无异于引毒入心,立时杀人。


  唯有蓝曦臣是他同胞兄长,修为深厚,又自幼与他一道习修,熟悉他灵脉走势。


  好容易揭去血衣。蓝忘机曾受戒鞭,去衣之后那伤痕正正显在诸人眼前,登时便有抽气声。鞭伤狰狞如附脊攀生的藤,一直蔓延到肩头和肋下。已有几名年纪小些的医修错了眼去,不敢直视。


  不需抬头,蓝曦臣都知他们大抵在偷眼看自己,面有恐惧。此时却唯有一句:“诸位手下轻些。”


  一时间再无人声,只余漉水的动静。早有人换了净水来,依旧化了白盐在里面,浸过巾子后,去拭蓝忘机后背血迹。蓝曦臣只觉得怀里人一直在抖,心下酸楚,却无计可施,只得俯身抵了胞弟额头,不住地柔声哄着。说到最后甚至自己都不知说了什么,只不忍停下来。不防听蓝忘机低低说了句什么,急忙凝神去辨,竟是说冷。


  “不是起烧。”守脉的医修也听见了,微一皱眉,“伤重至此,体热上不来。还是毒。”


  蓝曦臣抵着他额头脸颊只觉冰凉,低声问:“能再起些火笼么?”


  三年前他以家主之令鞭罚蓝忘机,之后便迅速改易了静室的形制。同藏书阁一般,以赤石脂混了椒粉夹墙,驱湿除潮,又撤去原本的地榻,换作高榻,架离地面,隔开寒气。桩桩件件,唯恐蓝忘机养伤时再受潮受凉。故而纵是不架火,逢着秋冬,静室也比外间暖很多。此下又加了数只火笼,数名医修并着蓝曦臣,无一不是汗透里衣,不想蓝忘机竟还觉着冷。


  “不可。”检视他肩后箭伤的医修果断道,“火气燥热,含光君肺腑伤重,再架火便妨着呼吸。”


  蓝曦臣无法,只得攥紧了胞弟手掌。一把骨头并着薄薄皮肉,又硬又凉,沉沉落在掌心里,仿佛一束错了劲儿拢不合的扇子骨。




  肩后那伤是箭矢擦过去,镞头的倒钩扯开一长道的血肉模糊。又因着不曾避忌动作,愈挣愈深,已能见骨。尸毒浸透肌理,那一线骨头已是苍青。方才说话的医修沉吟片刻,咬牙道:“再加一丸驱毒。”


  蓝忘机口唇几不能张,被强掐开塞了药,又不知被谁一抬下颌,那丸药在喉咙里一梗,到底还是落了进去。蓝曦臣试他脉,觉出尸毒终于不再进逼,至少心脉无险,不由得略略松了口气。不想下一刻襟前一热,血气扑面而来,未及他反应,立时有人侧过蓝忘机头颈,让人喘息顺畅。


  那丸药根本未留住片刻,便被呕了出来,沾血滚落蓝曦臣膝上。


  一人低声道:“是药三分毒。含光君内里伤重,再抵不住药力。”


  那医修似是为首者,微一沉吟,道:“换米汤。”


  不多时也备好。一人使银匙抵在蓝忘机齿间,逼人牙关不闭。眼见另一人端了碗来,蓝曦臣忽而道:“我来罢。”


  他接了那碗,自己尝过一口后,方去喂蓝忘机。


  鞭罚后初三月,蓝忘机神识昏沉,几乎水米不进,药都是强灌进去的。倘是咽了又吐,便再煎新的来灌,一来二去,总有些能留得住。彼时都是蓝曦臣在喂他。一来心疼医修手重,二来也是防着有人在药食里下手。他不放心旁人,每一回必定得亲自尝过无异后,才敢让胞弟入口。三年间蓝忘机的药食从未出过岔子,但到底成了习惯,此下也是如此。


  他动作轻却熟,瓷勺碰在人齿上几乎没有声音,也没有呛到人。只是才喂了几口下去,便觉出蓝忘机鼻息一梗,当即停了手,叹道:“不成。再喝又得吐。”


  “能咽多少是多少。收了罢。”为首那医修抬眼一扫,接着低头下针。简单走了几处穴位,伤处渗出的血仍是黑的,不见好转。而蓝忘机脸色愈白,几如新雪,竟似已要无血可流。


  蓝曦臣曾在射日之征中救人,也略通几桩应急的法子。倘是中毒,除却使药外,便是在伤处放血,或是行针逼毒。但蓝忘机现下内腑伤重,流血太多,经脉亏空,早受不住常法驱毒。


  那医修微一沉吟,道:“备药。刮骨。”


  饶是蓝曦臣,闻声也不禁倒抽一口冷气。几名医修面上却都无甚反应,只分头去备药。云深不知处不可饮酒,唯独在医药上不作此禁,因着散发药力离不得酒。


  守脉的医修一直拿着蓝忘机腕子,道:“不可作内服,脉太乱了。人受不住。”


  为首那医修伸手过来搭了一把,皱眉道:“外敷。”


  杵臼清响,间而夹杂着零星的人声。 


  “川乌尖。”

  “生半夏。”

  “生南星。”

  “胡椒。”

  “细辛。”


  一个名字报出来,蓝曦臣心下便是一颤。片刻间酒已烧热,和着药草细末调开。又有人拈了一只小小圆罐来,道:“曼陀罗。家主屏息。”


  见蓝曦臣颔首,那人方揭了封纸,俯身凑在蓝忘机鼻下。只见那长睫微微一颤,随即便是人头颈沉沉歪过去。


  蓝曦臣终于忍不住问:“会疼吗?”  


  “比不得内服。”为首那医修在灯火上烫刀,简短道,“总胜于无。”


  药浆抹上洁净棉布,又在火上略略烤过片刻。一名年纪小些的修士拈了那棉布四角,似是鼓了勇气,道:“得罪。”


  却不是对着蓝忘机,而是对着他。蓝曦臣微一怔神,涩然道:“有劳。”


  药草覆上狰狞伤口。蓝曦臣只觉掌心握的冰凉五指一抽,好在人未醒。片刻后便是刀骨磋磨,格格有声,直令人牙根泛酸。


  他终是不忍再看,偏过头去。

    



  不知过了多久,窗纸终于透出白亮。静室的一地狼藉收拣干净,案头半碗凉透的米汤早撤下去,换了新煎的甘草水。本是备着解曼陀罗的药性,却没有用得上。蓝忘机半途便已醒转,只无力挣扎,被两枚定身符制住,根本不得动弹,片刻又力竭昏去。


  见蓝曦臣眼眶发红,一人低声解释:“此药使人惑乱迷狂,故能稍免疼痛。只含光君七情焚里,劳倦内伤,万不能多使。”


  好在彼时刮骨已毕,剜除了透毒的血肉,没有再让人活受太多罪。忙乱半夜,诸人方略略松下一口气,只守脉的医修神色仍凝重,不敢放手,道:“不大对。”


  话音甫落,只见案前折屏上云纹微动,随即明光一闪!


  灯烛已熄了大半,那一亮竟是将余下的几支灯火都压过。静室间数人登时冷汗透衣。


  既为医者,又为修士,他们太清楚这是什么征兆。


  ——灵脉裂断!


  蓝曦臣一手揽着蓝忘机身体,一手按在他心口,指尖发白。蓝忘机整个人都倚在他怀里,灵脉那一震时他是最先觉出异状的,刹那的反应下便封了胞弟灵力。倘是再慢一瞬,蓝忘机周身灵脉裂断,纵然有金丹,也是修为尽废,形同常人。


  为首那医修亦是名年轻修士。整整一夜他视血动刀面不改色,兼着指挥众人,行事言语丝毫不乱,直至此时才显出些惊惧来,更似这般年纪的人。


  “我只医得寻常伤,医不得人灵脉。”他深深吸了口气,终于稳住声音,咬牙道,“需得上面先生来。”


  心下倏而一凛。


  复伤者灵脉,率人弹剑应琴,拒温家修士于姑苏城外三十里。行得此事者,云深不知处唯一人而已。


  蓝曦臣缓声道:“你是长桑君门下子弟?”


  那医修微一怔,敛衣俯首行礼:“家主竟能记得。”


TBC.




  • 不仅放弃了智商,甚至放弃了科学【。

  • 悄悄一戳美人 @刀 ,云深不知处禁止不给妇女留评论~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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