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华休

岁既晏兮孰华予?

【姑苏亲情向】明月照我(34)

  • (即将到来的)周一快乐!

  • 徐徐捡起一些伏笔……(虽然但是,没有伏笔)




【篇一七】去若朝露晞(1)  

    



      蓝洵年纪长过蓝曦臣,修为却远不及,是而得尊号的时候也晚。又因着先天肌骨柔弱,射日之征时未能随“水木明瑟”一系子弟共同赴战,其后便以“无功于族,忝居高名”为由,自请去尊号,羽琌君之名前后不过数月。蓝家年纪更轻些的小辈,多是只知其名字,不知尊号,甚至不知此人曾有过尊号。


  “含光君无需如此。”蓝洵微微一礼。面对白刃而面不改色,他竟比大多玄门修士做得更好。“实不堪高名。直以名字称呼便可。”


  蓝忘机立在原处,并不近前。他已经觉出蓝洵背后的术法余象,鬼气幽微如游蛇行迹。对方精于阵术,又是以逸待劳,不出意外整座剑阁早被结成一处巨大阵象。倘是他贸然而入,无异于自投罗网。


  “陈年往事,不想含光君竟还记得。”蓝洵缓缓地说,“只我非为聂姑娘而来。”


  蓝忘机不应声,只看着他指间那支白笔。虽非利剑,亦是灵器,一样能够夺人性命。


  “且不说聂姑娘并未应过我。生死殊隔,仍旧纠缠不休,扰人异世长安宁?我虽不器,也不至无礼如此。”蓝洵淡淡一笑,声气都平缓,没什么特别的起伏,似是只在讲一件最寻常的旧事,“纵是当日应了我。河朔人氏,从来贞刚,倘是知我修此旁道,暗中行同室操戈事,定也耻于同这等人往来。”


  他道:“我早无颜面说自己念着她。”


  方要开口,却是一口血涌上喉咙。不欲被人觉出伤势,蓝忘机暗自咬牙,硬是咽了回去。


  早在日前,他便觉出事变将至,深怕蓝思追,或是说,阿苑难逃此劫,故而借着禁闭之名,将孩子护在静室。宗主同母胞弟,所居的静室自然有高阶灵术结界,较弟子精舍稳妥得多。稚子金丹未成不通灵术,难以自保,故而纵是如此,他仍不放心,索性以指血作符,十指连心,那符篆便与他血脉相连,只要他一息尚存,就不会溃散。


  只是同样因着这血脉相连,朝那符篆去的所有攻势,到头来其实都是落在他身上。片刻之前,他尚被暗中追袭时,已经感受过一回了。好在那时朝静室去的人一击不中即退,否则再多挨两下,他此时早该站不住。“我知羽琌君亦是为了自己兄长。”


  蓝忘机曾听蓝洵言及亡兄,只彼时想着试探人心,不及细想他兄长究竟是因何亡故。几年间云深不知处前后折损多人,而今蓝家修士少有至亲俱在的,纵是蓝忘机自己也不出其外,故而只一听便过了。直至日后方记起,此人兄长原是亡于不夜天。


  微薄笑意褪成淡漠,蓝洵不置可否,只道:“该说含光君是记性不好呢,还是记性太好。”


  蓝忘机默然片刻,道:“蓝湛不敢忘。”


  因着先天不足,避忌大喜大悲,蓝洵神色常是淡的。纵是谈及亡兄,声气亦淡,似是不见七情。“射日之征,百家共盟。云梦魏婴……我该称他一声同袍。”他慢慢地说,“我兄活过了那场大火,活过了射日。未死于征场,反死于同袍之手。大抵也不会瞑目。”


  “而你随他去。”他讲得平静,甚至毫无指斥意,“视亲族诸人如陌路。”


  “——着我姑苏蓝氏衣冠,带我琴剑,行我术法,视我如陌路。”


  蓝忘机没有应声。盖因蓝洵说的并非魏无羡,而是他自己。桩桩件件,全非虚言,他无从辩驳。


  “又至将刀剑向长辈。”蓝洵看着他,唇角微勾,似是讥诮,“何止是视我如陌路?分明视我如仇雠!”


  蓝忘机终于开口,涩然出声:“蓝湛绝无此意。”


  “你道他行事皆有他缘由,他不当死。”蓝洵平平问道,“我族谁人当死?金麟台上的,不夜天城里的,谁人合该一死?合该在他手下死?只是你眼下只有那一人,便见不到更多的。”


  他冷冷地说:“你看不到。你不记得了。”


  “至于泽芜君。”不待人言,蓝洵便接着道,“有些言语含光君或是想过,只不敢同宗主——同自己兄长讲。今日我倒不惮替君为一说。”


  “你怨恨于他不夜天誓师,与百家同上乱葬岗。但你不记得金麟台上死过人,不夜天城里死过人——我姑苏蓝氏的人。他作家主,倘是不行些事情以平众愤,大抵都坐不到这时候。我辈名字从水,水能载舟,亦能覆舟。泽芜君到底看得分明些,不至于自投末路。”


  “我曾这样想。”蓝洵微微一笑,“盖因我曾视他作家主。纵是我兄从他命,赴不夜天,死不夜天,我仍视他作家主。族人为宗主而死,本在情理之中。倘是换了我,我亦不惮为他而死。”


  蓝忘机道:“然君现下已不作此想。”


  “甚是。此想着实荒唐。”蓝洵略一颔首,说话调子平稳如旧。倘不是在这绝壁高阁,没有术法隐隐的振动,对面蓝忘机手里也不是出鞘的长剑,此情此景只似是同门间雅会清谈,论辩文章。“蓝洵何能?竟至去忧心宗主倾覆。分明在高位是他,掌大权是他,能为所欲为也是他。”


  “背弃亲族,他纵着你,族中容你,不去名位。念着夷陵老祖,他纵着你。在仙府使鬼道术法,他纵着你。但凡你活着一日,他便会念你一日,向你一日。为此不惜视我诸人如陌路。”蓝洵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身作宗主,于亲族诸人,用之则取,倘无用人之处,便弃之如敝履,毫无顾念。”


  “君为蓝家子,却将刀剑向本家。人道无情无义。我却知含光君自是世间第一等情义人,只独不愿将情义使在亲族上。”他道,“令兄亦是一样人物。”


  “君二人视我诸人作亲族,作兄弟,自当以亲族报之,以兄弟报之,情义性命,在所不惜。视我作陌路,作敝履,作仇雠,我自以陌路报之,以敝履报之——以仇雠报之!” 



  一声惊雷砸落。整座山谷都隐隐震颤,暴雨和着飞瀑共流。


  蓝忘机一时竟生出些不合时宜的庆幸。好在这话是自己听到,而非蓝曦臣听到。




  风雨夜里白衣飘摇。蓝洵不错眼地看着他,微微一笑:“比及我因何而来,我倒是有些好奇,含光君是如何察出我的。”


  蓝忘机道:“第一回夜里。”


  蓝洵了然地扬眉:“本当我至少能瞒过一时。”  


  缓缓吐息过几回,攒了讲一整句话的力气,蓝忘机接着道:“第一回夜里,羽琌君来过寒室后,我便于幻相中见家兄。当时我本没有多想,只道是自己日有所思,夜便自然有所梦。不想白日里一时失力,竟至昏厥。后听长桑君言道,是心神惑乱,惊惧忧思。”


  “惊惧忧思倒也罢了。心神惑乱?”他淡淡地说,“死人无法惑乱我。而那一日前后,我见的活人并不多。”


  面上并无慌乱,蓝洵只轻笑一声:“不想含光君竟明察如此。”


  片刻后,又道:“那日我使玉衡唤长桑君,确然是存着旁的心思,也望长桑君能起些旁的心思。一时间竟忘了,有道是‘同声相应,同气相求’,长桑君与先生本是一样人物。纵是心怀愤懑,宁去当堂指斥家主,也不屑行暗中伤人事的。”


  听得“当堂指斥家主”,蓝忘机瞳子微微一颤。


  蓝洵道:“已然察觉异心,仍能容人在侧?含光君当真好胆气。”


  剑阁外的那支长矢并未射中他,只是擦肩而过,却仍是连皮带肉地削开一道深长伤口。破碎血肉黏连衣衫,又被雨水泡透,大片斑驳血色。


  后是深渊,前是罗网。蓝忘机不动声色地攥了一下五指,试图驱散半边身子的麻木感:“倘是当真谋事翻覆,当寻宗主,而非寻我——君非始谋事者。纵是我不容人又如何?并无大用,反而惊动。”


  “所言甚是。”蓝洵微一颔首,“我闻有命,不敢以告人。”


  扬之水,白石粼粼。我闻有命,不敢以告人。


  我曾听闻起事翻覆的命令,只不欲将其告与旁人——


  “羽琌君是在行无益之事。”蓝忘机按上剑柄,却不拔剑,但凡还有一丝余地,他都不欲与人刀剑相向,“且不说君难胜我。纵是能搏命胜我,鬼道损身,以君先天不足,又遭此损耗,命难久长。或成或败,于羽琌君都是一死。”  


  “倘我说出谋事人,便留我性命?含光君何苦如此。”蓝洵看着他,很轻地叹了口气,“君知我有异心,我知君心下生疑。你我周旋数日,纵是之前还有些言语,此下也早该讲尽了。”


  兰陵修士曾至云深不知处问责。那一日他在山门前护住年纪轻的巡山子弟,蓝忘机一剑一语逼退外家。那是他们第一回站在一处,也是最后一回。


  当夜在寒室,蓝枢离去后只有他与蓝忘机二人。蓝忘机问,可还有什么话讲?他道,都说尽了,我还能有什么话。


  那点情分只如浮光,粉饰其上,而他们彼此心如明镜。早在那时,所有的余地便已封死,言语也已道尽。


  无人妥协,无人退让。




  “生而有涯,谁无一死?”蓝洵扬首,毫无惧意,“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


  避尘出鞘。白笔点出微光。


  “含光君自然是世间第一流人物。”他道,“蓝洵——蓝洵亦非碌碌人。”


TBC.



【注】

日常祸祸xN。“我闻有命,不敢以告人”是《诗·唐风·扬之水》。“不为无益之事,何以遣有涯之生”是清朝项莲生说的,原语境是说兴趣爱好,又被我断章取义地祸祸了【。



  • 哈哈哈让我此时再次恬不知耻地 @刀 ,云深不知处禁止不给妇女留评论!嗷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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