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华休

岁既晏兮孰华予?

【姑苏亲情向】朝霜(5)

  • 依然是懒得起名字的一章

  • 我到底在胡扯些什么我只想拉进度条搞美人


【5】


瞭望台消息未到,留守的众人夜中便轮流在城里巡守,每更一换人,一来监测异状,二来安定人心。近日里邪祟之事已经传过小半个城,闹得人心惶惶,天暗即闭户不出。是故时候虽然还未到宵禁,但城中道路已经几乎无人行走。


北方春冷,日光一敛,更是有凛冽的寒意升上来。一列列少年人皆是衣冠似雪,负琴佩剑,走路时身平气正,纵使衣衫被寒风吹得猎猎作响,也无人作拱肩缩背之态,一派肃然气骨。


城里众人见那无甚作为的姚宗主见得久了,以为仙门修士皆是如他们那般。初见这群白衣如雪的少年时,惊惧甚过好奇。别说蓝忘机,就连蓝思追和蓝景仪去街闾巷里打听情况时,都能把人吓得连连后退,不敢多言。过了数日,人们见这群少年仪态端方,礼数周全,丝毫没有之前见过的修士的骄矜之态,才渐渐放下心来。又见他们夜间巡守,有靠近街道的人家,便在檐廊下彻夜点起灯火,照亮夜路。


蓝思追劝道:“夜间莫点灯了。我们自有明火符的。”


正往灯里添油的是位白发苍苍的老人,耳朵有些背,蓝思追说了两次,她才听得清楚,慢悠悠添油点了灯,方道:“听小公子口音,想是从南方来?”


蓝思追恭谨道:“是。姑苏人氏。”


老人皱眉:“可是独子?如此远游,家中父母该有多挂心。”


她上了年纪,口齿不清,讲的又是燕赵口音,蓝思追一时竟没反应过来。不及说什么,老人已经颤颤巍巍进门去了,少顷,又挑了一盏灯出来,执意塞到他手里去。


“夜里留神,莫摔了。”


蓝思追在云深不知处的时间长,平日里见的长辈多是蓝启仁蓝曦臣蓝忘机之类,敬意总占了大半。见老人如此,纵是他向来知仪礼明进退,此时竟手足无措起来,习惯性地看向蓝忘机。只一眼,又像想起什么似的,闪电般避开去。


蓝忘机静静站在几步远的地方。身后一盏檐下灯被夜风吹得飘摇,火光明明暗暗,照得他脸庞也明明暗暗。


见少年眼神闪躲,他叹了口气,轻轻一点头。


蓝思追忙恭敬接了。


老人不识玄门世家,见两人一色的雪白衣衫和抹额,只当是同家,便道:“既为族兄,管束严些自然是好事,只是也别过了……年轻人身子骨都还没长成呢,大冷天里穿这么单薄,又不点灯,凉着摔着了,家里人得多惦念啊。”


她絮絮叨叨着,转身进到房里去了。


且不说这点寒意对修士自然无足挂齿,便是当今在整个玄门世家里,有谁敢这般对含光君说教。少年们听闻此言,神情不免都有几分尴尬。


蓝忘机神情平静,像是没看到众人纷纷投来的目光一般,只微微一礼,道:“见教。”



魏无羡整个人都窝在墙角避风,见蓝忘机领着众人从巷口出来,才几步凑过去。一眼就看到蓝思追手里多了盏灯,忍不住调笑道:“哎,这是哪家的姑娘心疼小公子呀?”


蓝思追尴尬道:“魏前辈说笑了。这是方才一位老人家给的,待用过了,定然还是要原样还回去的。”


魏无羡本来是存心调笑,见他居然一板一眼解释起来,几乎要笑出声:“行了行了,我就知如此。怎么和你家含光君一样不禁逗。”


蓝忘机叹了口气,不动声色地绕过他,走到前面去了。


“哎哎哎蓝湛蓝湛!”魏无羡急忙一把扯住他袖子,转身跟上去,“你说这块地方明明这么好,民风也好,怎么就有人一点都没沾上呢。”


一地自有一地之水土风气,燕赵之地有平原大河,民风慷慨,任侠使意,多悲歌之士,连带歌女的调子都带了些凛然风骨。


夜色已深,明月高悬,朱楼上传来铮铮弦声,歌女声音清亮,一弹三叹:


“落落千丈松,昼夜对长风。岁暮霜雪时,寒苦谁与双。”①


魏无羡听着,突然觉得这曲辞也甚为姑苏蓝氏,便扯了蓝忘机道:“蓝湛,你觉得此曲如何?”


蓝忘机精通音律,但平日里多是抚琴听箫。雅乐和俗曲子毕竟不同,他凝神听了片刻,方道:“尚可。”


魏无羡道:“我也觉得。此曲辞骨气有余,宛转不足,未免过于孤寒酷烈,听去似有不详。”


夜晚风大,他声音不免也高了些,偏巧赶着楼上一曲歌毕,这几句在一片静默中显得格外响亮。楼上歌女打起帘子,朝下望去,一眼便看到他,便笑道:“那公子来接下半阙可好?”


蓝忘机不置可否地避开两步,叹道:“又招人。”


魏无羡眯眼一笑,故意跟着他的步子过去,拦在蓝忘机身前,看似是面对着那朱楼歌女,实则正正看向蓝忘机。


他既通音调,记性又好,朗声唱出来,和方才那歌女弹出的调子分毫不差:


“女萝自微薄,寄托长松表。何惜负霜死,贵得相缠绕!”②


蓝忘机不动步子,一众少年便也静默伫立。一群人皆是白衣素冠,亭亭落落,竟也像覆雪的松林。


白日里的人气在青石砖面凝成一层薄薄的霜,夜风肃肃然吹过去,那点薄霜便被拖曳得飞扬起来,映着月光,鲛绡般柔软冰凉。



魏无羡忍笑忍了一路,奈何一群小朋友在,他不好太放肆。直到进了旅舍,终于忍不住地大笑出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蓝忘机淡声道:“笑什么。”


“思追儿真真是你带出来的,逗起来反应也和你一模一样,还禁不起逗。”魏无羡看着蓝忘机的背影,突然惊觉本人在此,他何苦去欺负小朋友,不禁越发放肆起来,“二哥哥,你不会是因为我给别人唱歌,吃醋了吧?”


蓝忘机回头看他一眼:“你不是惯常如此吗。”


少顷,又道:“不可穿鞋上榻。”


魏无羡听了顺势一滚,两条腿落到榻边去:“我没有啊。”


蓝忘机:…………


他不与人做口舌争辩,转过身去,将窗户挑开,又拿木杆撑好。房间里闷了一白日,猛然间新鲜的风一扑,将他几缕长发吹得飘扬起来。他向来最重仪态,下意识抬手去理。魏无羡趴在榻边,看他抬手时袖口落下,那截手腕正好从灯火里移到月色下,暖玉在清凛月光下一浸,便成了冰。


被人这么盯着,纵是冷定如蓝忘机也不自在起来,稍微偏过头去:“做什么。”


“讲道理,含光君,做人不能乱吃醋,我那明明是唱给你听的。”魏无羡说着,在榻上又翻了个身,换着角度看他,“你看我都给你唱过两次了,世人都道‘礼尚往来’,姑苏蓝氏最重礼,含光君是不是也要给我唱一次呀。”


蓝忘机怔了一下,随即道:“有过。”


魏无羡本来是在撩着他玩,没指望蓝忘机会真的回应。乍然听到,惊得差点从榻上掉下去:“……啊?!”


蓝忘机叹道:“你没听到,过了便是过了。”


“不能这样算!”魏无羡气急。自从他夺舍重生之后,每次戏弄蓝忘机,最终都会反落到自己头上来。他平生最受不得别人说话说半截,自己又不是脸皮薄的,遂打算假装之前无事发生:“含光君雅量,可以当魏某之前什么都没说过吗。”


蓝忘机视而不见:“不可以。”


魏无羡做可怜状:“二哥哥,如果你不说的话,我会一晚上都睡不了的。”


蓝忘机淡声:“如果你想的话。”


魏无羡惊觉话题偏向了一个奇怪的方向,急忙打住:“蓝湛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戏弄你了!”


蓝忘机平静道:“口说无凭,不可尽信。”


他油盐不进,八风不动,越是这样魏无羡心里越是百爪挠心,整个人几乎都要滚到蓝忘机身上去。冷不防一抬头,却看到那双浅淡眸子中的细微笑意,只略略荡开一点,却显得整个人都活起来。


魏无羡恍然:“蓝湛你逗我!你真是长进了!”


蓝忘机道:“并未。家规有云,不可无故欺诳。”


他的外衫早被魏无羡蹭得不成样子,衣带也散了,此时只堪堪挂在肩上。若不是凭了他在这般戏闹下还能坐得端正,也该早就落到地上去。见魏无羡仍是一脸期待地看着他,蓝忘机叹了口气,自己解了抹额,起身后竟也不理外衫,只简单地揽衣曳带,走到案前,拂袖取了琴出来,又起手施了结界。


“莫扰了旁人。”他轻声道。


他走路的姿势极漂亮,若在平日里衣冠严整,便自然端出一派雅正凛然。魏无羡不由得想到他少年时落难被温氏驱使,纵使伤了腿,走路时姿势仍然撑得极正。同是落难的其他仙家少年,那时候就有悄悄感叹他是云中白鹤,断不是温家燕雀之网所能罗的。③


此时他盯着蓝忘机身后拖曳的雪白衣裾,也觉得像白鹤垂散的长羽。


他一边想着,一边看蓝忘机起调子。


蓝忘机试弦的手势也极美。简单几个音拨过后,便抬手熄了灯火。


魏无羡心神一凛。


夜已经很深了,一轮明月悬在中天,窗棂上积了层薄薄的霜,折出斑驳明暗的光影。院中一株梅树生得高,垂下几枝瘦劲花枝,正正好拦在窗前,燕赵之地春暖得晚,此时仍有梅花开放,一点冷香幽幽传进来。


蓝忘机背朝着窗,整个人都浸在溶溶月色里。身侧灵力结界隐约掠过几丝流转的光,落在他雪白襟袖和琴上的,那几枝梅的影子便也游走起来,不知是人还是花枝在拨响琴弦。


“中庭多杂树,偏为梅咨嗟。问君何独然?”


美人和美景也拦不住魏无羡的嘴,他不由得感叹道:“甚好,甚姑苏蓝氏。”


蓝忘机垂着眼睫不看他,只看着琴弦。


“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实。摇荡春风媚春日。”


他稍稍一停,抬头看了魏无羡一眼,又重复拨了最后那句:“摇荡春风媚春日。”


一点酸楚猛然逼上来。


魏无羡年幼时性子顽劣不假,但云梦江氏到底是玄门世家,自然最不缺对子弟的教导,更别说他还在姑苏蓝氏拘了三个月。世家子弟惯习的诗书琴画,他并非不解不知不懂,只是没耐性也不屑于像常人一样去学,学来的那点,也全都用作凭空撩人了。


说梅花有傲骨,敢反众道的太多了,但独独少有“摇荡春风媚春日”此般形容。蓝忘机这句,竟明明白白说的就是自己。


他算是知道方才蓝忘机为什么解抹额了。他素来是极其内敛的人,即使是面对自己,也从不轻纵情意,却不知今天是被什么撩了起来。但纵是如此,也要卸了那代表规束的抹额,撑起结界,撤了灯火,还要借上手下琴弦,才能倾诉如许。


蓝忘机长睫低下去,手下轻轻一拂琴弦:


“念尔零落逐风飚,徒有霜华无霜质。”④


魏无羡心知他说的是自己前世的命殒身死,随即笑道:“可我这不是回来了吗。”


他这句话一出,蓝忘机反而不看弦了,只抬头看他,手下一换调子:


“对梅花,一夜苦相思,无消息。”


他只轻声唱了这句一遍,就敛了口,只是手下反反复复地拨着这一句的调子。


那双淡色眼睛静静地看着他,手下却只有最后那几个音。


无消息。无消息。无消息。


TBC


【注】

① 出自南北朝乐府《长松标》

② 出自南北朝乐府《襄阳乐》

③ 出自鲍照《梅花落》,全诗:“中庭杂树多,偏为梅咨嗟。问君何独然?念其霜中能作花,露中能作实。摇荡春风媚春日。念尔零落逐风飚,徒有霜华无霜质。”

④ 出自《世说新语·赏誉》:“所谓云中白鹤,非燕雀之网所能罗。”

⑤ 出自辛弃疾《满江红》(曲几蒲团)


  • 日常评论回复催生掉落(虽然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到底在搞什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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