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华休

岁既晏兮孰华予?

【外三】明夷(01-02)


  • 23333明月后续的番外√

  • Key words:养崽 互爹 搞美人




01.

  

  阶前薄薄地积了一片新白,全无人迹。唯有零星寒雀,雪泥上落下小竹枝似的印。


  有人踏入庭间,那些雀鸟也不惊,只三三两两蹦得远了些。霜降后鸟兽都生秋毫,小雀绒羽丰密,一团团滚在雪里,看着煞是可爱。


  顽心顿起。蓝枢俯身拢了一捧雪,远远掷去。倏而羽声惊散。


  雪后山间湿冷,他在原处呵手顿足半晌,终于鼓足勇气,扬声唤道:“泽芜君。”


  满庭寂寂。不知何时梅梢上又沉甸甸坠了一串鸟,个个歪着头打量他,尾羽一翘一翘。

  



  首者死,从者逐。诸事了却后,家主蓝曦臣即闭关不出,至今已有数日。族学亦暂歇。蓝枢平日只觉得习琴念书要人命,恨不能多歇两日;真正待到歇下时候,又觉无趣。药舍里医首蓝栩又是终日一股阴郁之气,惹得一众医修子弟都是噤如寒蝉,不敢高声语。


  他素来性子活泼,此下却只得守着药缶和医经苦熬。偏生身边蓝柯是自幼长在庙里的,论及静修,堪称子弟翘楚。蓝枢只觉给他加一只莲花座,此人便能立时成佛。熬过几日后他终于再受不住,索性代了旁人活计,每日为寒室送药食。


  两难相权取其轻。比起日日在药舍煎熬,他宁愿去见家主。


  虽说几日里他实则从未见到蓝曦臣。

  



  又立过片刻,眼前仍是重门深锁。


  少年叹了口气,正要将食盒放在窗下,忽而听得雪落簌簌,立时屏息凝神,不敢妄动。不多时,几株梅后果然转出款款影子,却不近前,只远远地看着他。


  蓝枢微一怔神,犹疑道:“……歌罗频伽?”舌头险些打结。


  蓝曦臣的取名法子与云梦的家主江澄走向了两极。蓝枢犹记得两年前他第一回随年长子弟外出夜猎,应是先前经过商议,半道他们便与几名云梦修士合汇一处。对方牵有灵犬,寻迹识踪。那灵犬生得精悍,又受了严训,撕咬邪物毫不退避。他正惊叹间,听人唤了一声“娇娘”,那灵犬立时放开邪物,朝人声处去了。


  蓝枢惊道:“你们唤它……娇娘?”


  那灵犬正正坐在云梦修士身前,威风凛凛,听旁人唤,耳朵只微微一转,却不动。牵犬的修士看了他一眼:“如何?”


  蓝枢盯着那灵犬,不错眼地又看了片刻:“可这是……公的。”


  彼时他年纪更小,也无甚修为。与其说当真夜猎,不如说蓝栩只是想让他长见识。那云梦修士也懒怠同他多讲,不置可否地应了一声,径自去了。


  后来他在自家仙府处得更熟,识得山间有一白鹤是家主信鸟,也听过蓝曦臣唤其名。几字似非雅言,也非俗话,他前后听闻数回,竟是从未记清楚。直到同门蓝柯见他好奇又怯于细问,便在纸上写“歌罗频伽”四字与他看,又写“佛典”,又写“大般若波罗蜜多经”,最后写“妙音鸟”。


  蓝枢方知蓝曦臣那四字原是梵语,佛经中妙音鸟之义。叹为观止之余,又有些小小的得意,自觉“歌罗频伽”与“娇娘”全然不在一处,自家宗主高过别家一头。直到他被夜半鹤唳扰得一个头两个大,恨不能射而煮之,方觉这两位家主实是一样人物。



  

  见那白鹤低了头,竟是盯着自己手中食盒看。蓝枢忙将手背到身后去,道:“不许。”


  盒里有药,倘是毁了,自己少不得再对着炉火守半宿。


  他看着白鹤,白鹤也看着他,长喙在满庭雪色下闪出精钢一般的光……蓝枢默默空咽了一下,忽而意识到自己手头无琴无剑。倘是对面来硬抢,谁能赢过还当真不好说。


  好在只片刻,那白鹤便似对他失却兴趣。退了几步,引颈舒翼,直朝云霄去了,惹落一地梅上雪。


  蓝枢大松一口气,转身欲走,不想又见一人行至庭下。他一时竟没敢认,直至看清那双琉璃色的眼睛,方回过神来,朝人一礼:“含光君。” 

 



  来人撑一柄纸伞,裹了领素襜褕,衣不显新,却风吹不起,沉甸甸地垂下去,显然厚实非常。一场沉重伤势将十分血肉削去三分,人在雪地里一立,便凭空显出些清薄来。好在他身量高,肩脊端正,仪态极好,纵是消瘦,到底有一段气骨架着,衣裳厚重也压不了人。毫无不胜之态,反撑出一股高标清举,令人不敢直视,却又禁不住反复偷眼打量。

  


  

02.

  

  蓝忘机微微皱眉,道:“家主闭关?”


  蓝枢疑道:“含光君竟不知……”一语未了又收住。蓝忘机前些日子情况如何,他是清楚的,重伤之下还要人诸事皆明,未免过于强求。只是家主闭关一事,寻常子弟都知道,蓝忘机却不知,倒是有些出他意料。


  觉出少年人疑惑,蓝忘机叹了口气,平静地说:“兄长未与我讲。”略略一停,又道,“或是讲了,只我未及听明。”


  几日里他一直在发烧,每一回都是醒过不多时,就又昏睡过去。好容易退了热,身上却仍是疼,分不出新伤旧伤,连起身都艰难。不欲为蓝曦臣再添事,他安静躺了些日子,依嘱饮食服药。蓝曦臣偶尔也会传灵符,嘱咐他切勿多思,安心休养,却不言自己闭关一事。每日所见医修子弟,也从未提及家主闭关。只现下看来,倒不是蓝曦臣刻意命人隐瞒,而是众人都觉着他早就知道的,不需另言。


  他确然该早就知道的。


  见人面色唇色仍是苍白,蓝枢不大敢由着他立在雪里。重伤初愈,无论如何都是不该在外吹风的,忙唤了一声:“含光君?”


  那双琉璃色眼睛微微一动,似是恍神又回醒。蓝忘机道:“我知道了。”


  他回身朝庭外去,走出几步,见少年还怔在原处,淡声问:“玉衡有要事报?”


  蓝枢摇头,急急跟上去。到了山径石阶前,便要伸手去扶人。蓝忘机不动声色地避了,叹道:“我自己能走。”


  不敢违他,蓝枢只得随他朝山下去。蓝忘机性子静,一路无言,蓝枢忍了半晌,终于耐不住,又道:“含光君。”


  蓝忘机转头看他,示意听到。迎上那张霜雪似的脸,他立时便有些怯,片刻后才说得出话:“含光君近日还是……少走动为好。少走动,少思虑,多歇息,按时饮食进药。冬日天寒,千万注意加衣……勿受凉,勿轻动灵力。”


  数日里蓝忘机听这般话何止百十回,而今又听少年低着眼碎碎地讲,仍是不出那几样,不由得叹了口气,却始终静静听着,没有出言打断,亦无不耐神色。待到他一长篇念完,方道:“好。我知。”又道,“多劳医者挂心。”


  蓝枢耳根一热。蓝忘机后一句说的郑重,他自认未做什么,此下受之只觉赧然,低声道:“不敢称医者。”


  蓝忘机道:“来日方长。”


  说话间二人已行至静室庭下。见少年仍守在身后,他叹道:“有事便讲。”


  一语道破。蓝枢不禁心下一颤,立时否认道:“我未……”


  蓝忘机抬眼看他。只一眼,蓝枢就默默敛了口,垂首立在原处。


  蓝忘机道:“你无事与家主讲。反是有事需寻我。”


  蓝枢自认一点都未透,竟不知他是如何觉出的。既是已被看穿,少年索性心一横,道:“长桑君道……他唯有医道传我。倘是想学其他,自可转益多师。”


  比及医经,他素来更好剑,蓝栩却再教不得。恐长辈心寒,先前纵是蓝忘机言道可以教他,蓝枢也未曾应过。此下蓝栩虽未明说,却俨然已是松口。他不由生出些雀跃来,又羞于启齿再去寻蓝忘机。不想今日竟当面遇上,便无论如何都耐不住,总想探一探蓝忘机意思,却是被对方一眼看出。


  “好。”蓝忘机并不多言,只微一颔首,道,“我说过的,便作数。”




  见少年并未带剑,他便转朝屏风后去。不多时,蓝枢只觉寒光一闪,利风扑面,立时横臂去拦,指腕却倏而一沉。


  “我幼时习剑。”蓝忘机淡声道,“暂与玉衡一试。起势,行‘八正道’。”


  蓝枢一时有些惊,又有些难抑的跃跃,连声音都颤了:“此时?”


  蓝忘机道:“此时。”


  “八正道”取自佛理,本义是达到最高修行境地的八种方式,又被姑苏蓝氏用作剑法之名。年轻子弟修习至此,便可称一句登堂入室,渐入佳境。


  正见。正思维。正语。正业。正命。正精进。正念。正定。  


  他立在一株梅下,看少年一式一式地走。剑气惊起檐上雪,又飘飘落下去,人与梅花两白头。



  

  “尚可。”


  最后一式“正定”收了,蓝枢听得那把冰凉声音如是道。心下稍安,又听人道:“有剑心。”


  他有些不解,但其间赞扬无论如何都听得出。一时欢喜,险些露在面上,好容易才压回去,竭力稳下如鼓的心跳,道:“何为剑心?”


  蓝忘机道:“动剑时候,有手在心先,有心在手先。”


  他肩背伤处仍是疼,只稍一动,便似生生撕裂一般。不好当真使剑,只得回身折了一枝梅,朝少年持剑的手挥去。


  花枝斩落,竟有凛冽剑气。蓝枢一惊,未及细思,手上已横剑去阻。


  蓝忘机微微一避,手里梅枝转而又收。蓝枢那白刃竟未及削下半片落花。


  “心未动,剑已动。”蓝忘机道,“此为手在心先。”


  见少年点头,似有了然之意。他换了一只手,梅枝一抬,又朝人眉心。蓝枢连避数步,却不举剑。蓝忘机愈进而他愈退,那梅枝先朝他眉心,又朝咽喉,又朝心口。最后复一扬,仍旧点在他眉心,不再动了。


  蓝忘机低眼看他,淡淡道:“手里有剑,为何不动?”  


  一片梅悠悠飘下来,落在鼻尖。他被惹得极痒,却不敢拂,只怔怔看着蓝忘机。


  “倘我手里是剑,玉衡该已死过三回。今我无剑,君剑在手。”蓝忘机又重复了一回,“为何不动剑?”


  他脸庞并唇色都极淡,神情也淡,真真正正的面如霜雪。蓝枢不敢不应话,默然半晌后,终于道:“我自认……自认含光君无伤人意。”


  蓝忘机静静看了他片刻,道:“是而无心动剑。”


  自觉负人深意,蓝枢垂着眼默默站着,再不应声。一身薄汗都透作冰冷,湿漉漉黏住里衣。


  “此为心在手先。先起剑心,方能动剑。倘是无动剑之心,剑在手,也无益。熟习古今诸家千百剑术,也无益。”觉出少年惶惶,蓝忘机叹了口气,放缓声音,接着道,“我知玉衡有剑心。非在眼下,另在他时。”


  那惶惶终于平息了些。见人并无愠色,蓝枢方道:“含光君是说……何时?”


  蓝忘机道:“寒室庭下,玉衡拦我避尘那日。”

  



  仍是似知非知。他正欲再问,却见蓝忘机反手抚了一下肩后,惊觉面前人重伤初愈,原是经不起劳累耗神的,却仍与自己讲了许久。忙收剑还鞘,敛衣一礼,道:“劳动含光君指教。”


  知他意思,蓝忘机微微一叹,也不再说什么。他确然已有些站不住,不欲反令人生难,只道:“而今我身上有伤……冬岁里大抵只能如此说两句。倘是作真上手,玉衡怕得等到开春。”


  眼底忽有泪蒙上来。蓝枢用力眨了眨眼,将那湿意逼回去,又朝人深深一礼。



TBC.




  • copy美人 @阿刀 ,云深不知处禁止不给妇女留评论~嗷!

  • 5555虽然已经完结了还是希望各位康康明月!日常想要获得长评投喂QAQQ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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