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华休

岁既晏兮孰华予?

【姑苏亲情向】明月照我(60)

  • 开始胡编(……




【篇二七】双负箫心与剑名(1)   




      晨钟似从九霄外来,余音里夹着云板的清响,一声声传得极远。


  天光未明,灯烛不着。他依稀觉出一只手抚上额头,掌心微凉,而后是熟悉的人声叹道:“如何还不退热。”


  虽说没有再烧得高,但低热不退,磨了一日一夜,蓝忘机只觉睡过比不睡还要累。蓝曦臣扶他起来,又兑了些蜜水喂他喝。晕眩久久不退,他咬牙熬过半晌,终于勉强出得了声:“夜间……清闻来过?”


  蓝曦臣不欲多讲,此下见人问,只叹了口气,道:“睡都睡不实,伤何时能见好?改日给你再寻些安息香来。”


  不想榻上人闷声回了一句:“倘是如此,兄长更难见好。”


  “年纪越长,越不知规矩。”银箸子一敲他指节,蓝曦臣音声却无愠意,“多少盼我些好。”


  蓝忘机抿了抿唇,默默将手缩回锦衾里。记挂他手上有剑伤,蓝曦臣那一下压根没使力,见人却像挨了先生训的稚子,只觉有趣,笑道:“你惯来好与我争。少时是习琴习剑,而今连睡得浅都要争一争?含光君明察善断,如何不知争些更有用的!”


  无心细想那“更有用的”是何物,蓝忘机阖了眼,不应声,只将脸颊贴向蓝曦臣襟袖。锦衣冰凉,其上犹有薄霜,着衣者该是早行人。


  蓝曦臣没有再说话。半晌,终于抬手抚了抚他长发,动作间带起一连串玉声玎玲:“倘是起得来,记着辰时去家祠。”


  他辨出是宗主玉令,心下微微一沉。片刻又听人道:“起不来,我便带你去。”


  这是无论如何都得去的意思。几日前被人一路抱回静室,他太清楚蓝曦臣的“带你去”是如何带,咬牙道:“我自己能走。”


  忽而眼前多了光,似是灯烛点起。蓝忘机支撑着起身,未及摸到枕边簪,又闻玉声清响。原是蓝曦臣移了案上明镜来,就榻边为他冠发。


  镜中映出两张眉目神似的脸。以铜为鉴,可以正衣冠。  


  他默然不语,任由蓝曦臣动作,忽又听人道:“内清质以昭明。光辉象夫日月。”  


  蓝忘机微微一怔,觉出蓝曦臣该是在念镜上铭文。尚未应声,却听身后人很轻地笑了一下。


  “清质昭明。”蓝曦臣重复过一回,手上依旧为人簪发着冠,“唯昭质其犹未亏……虽九死其犹未悔!我姑苏蓝氏当真多出如是人。”


  那双执箫握剑的手掠过后颈,落在肩头,手下是狰狞的旧伤口。


  隔着重重衣衫,仍掩不住指掌冷如冰。




  白石山径积了层薄薄的秋霜。蓝枢晨间司钟,自认是云深不知处第一早行人,行经寒室,见里间无灯,庭下积霜上却已有人迹。他不知蓝曦臣是醒得更早,又或一夜未眠,在阶前默然立了片刻,沿小道下去了。  


  转过一方山石,却见蓝翚长发披散,被数人押过山径。缚仙索穿过琵琶骨,白衣上不见血,却轻易制住一人的肌骨灵力。


  少年不忍直视,立时转了眼去。


  白衣反在身前停了。纵是形容狼狈,仍掩不住一双锐利的眼。


  “蓝玉衡。”蓝翚缓声道,“昔时我携君共事。今朝君见我,何以不敢视?何以不敢言?”


  酸楚猛地漫上来。他一时竟无言以对,只退了半步,持子弟礼,朝人深深地拜下去。


  “……非我不言。”少年颤声道,“无可复言。”


  蓝翚不错眼地看他,片刻后,终是一笑。黑发遮了面,他又被缚仙索牢牢制住,无法动作,只微微昂首,任北风吹开长发。


  “也好。”他道,“既认了他,便勿作我。”


  除家主外,姑苏蓝氏中人入家祠,不得带刀兵,是以门生子弟只握锡杖护法。锡环交撞,沿白石山径远去了,蓝枢却仍不抬头,脸颊早被寒风吹得麻木,只见得一滴泪落在身前积霜上。



  几日间乍暖又寒,终于在日出前开始落雪。蓝枢换过一回衣裳,方朝家祠行去。远远地就看到琴剑层累,寡淡天光下犹似一座乱枝横生的枯冢。近了又见其间一张琴,弦色朱殷,正是蓝翚的灵器“凤鸣”,便知这一众琴剑该是原属蓝翚诸人。而今见灵器被随意弃于堂下,如弃敝履,心下无端哀戚,遂俯身去理。


  沉闷风声砸下,腕上忽而一凉。他急撤手。


  锡杖重重落在面前青砖上,碎石四溅,杖首数枚锡环当啷作响。倘这一下在手上砸实了,他此生怕是无法再握剑拨弦。 

   

  冷汗当即透了一身。少年颤声道:“清……”


  一只手按上他肩膀,不轻不重地一压,他半句话当即咽了回去。


  蓝柯手握锡杖,朝他微微摇头,示意不可。蓝枢见他今日耳上戴了一枚青螺,知是聚众音声之用,未及再言,已听人低低道:“勿轻动。勿妄言。勿失仪。” 


  他不知蓝柯曾在此见过何等景象,竟至有几分噤若寒蝉之意,不由得一并心生颤栗。  

  



  风雪渐烈,甚至听得清雪粒砸在檐角的声音,铮铮然,像是刀鸣匣中。


  蓝曦臣行至祠堂时,天光早已大亮。堂下一众衣冠如雪,见家主至,纷纷敛衣俯首作礼,只蓝翚不礼,昂首视之。而蓝曦臣一概不应,只朝高堂上家主位去。


  蓝忘机到得更早,静坐在家主位下首,雪光天光照出面色如纸。蓝曦臣知他站不起来,叹道:“坐着罢。”


  他微一点头,示意听见,却没有应声。耳边玉声清响,锦衣曳过,是蓝曦臣在上位坐了。


  戒鞭横陈堂下,风雪掩不去陈旧的血味。三年前鞭下受罚的正是他自己,而今这长鞭将落在另一人身上。


  “行鞭杀。”他最后听见蓝曦臣如是说,“先生执罚。”


  那是姑苏家主的声音,平稳而无一丝波澜。


  云深不知处师长同罚,自子弟蓝忘机剑向族人后,蓝启仁一并被收去尊号罚权,至今未复。现下宗主令人执罚,便是昭示亲厚,兼着起复之意。家主座侧是蓝忘机,明摆着既往无咎,日后门墙之内,将再无人敢轻慢此二人。


  蓝启仁却未动,缓声道:“家主复言之。”


  蓝曦臣神情不变,只道:“需得我讲第二回?”


  蓝启仁肃然道:“生死事,如何不三思!”


  长风过处,不闻人声,唯有堂下一众白衣萧萧作响。年轻的家主端坐高堂,锦衣玉冠,赫然一座无情像。


  “姑苏蓝翚,剑向家主,叛我门墙,伤我族属。”蓝曦臣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自我掌宗承族,未见有大逆如此者,非死不足以戒诸人。我今将杀人于堂前。”


  忽而一声轻笑,竟是蓝翚。


  立时有锡杖抵上他喉咙,制住人以防暴起。蓝翚却不动,亦不低头,只端坐原处,音声漠然:“万望手下勿容情。”


  “我今不成事,便成仁。”言及此竟是转了眼去,径直看向家主座侧,冷声道,“苟活人。”



  

  长鞭呼啸而落,人血飞溅白衣。


  蓝启仁手下极重,一道鞭声,就是一泼血肉直落阶前。昔时蓝忘机于此处受鞭罚,一鞭落则计一数,此时却只闻鞭声,不闻计数。盖因鞭杀不需有数,何时人死,何时方休!


  蓝枢早不敢视,腿脚战战,只低眼去看足尖。又一声凄厉尖啸,眼见一道飞红泼了自己满襟,他几乎要惊呼出声,立时退了一步,腿一软,险些直接倒下去。


  一柄锡杖横生眼下,架了他一把,正是蓝柯。他立得更近,雪白襟前早是一片血色斑驳,唇咬得发白,面上几无颜色。蓝枢抖得几乎站不住,再顾不得什么规矩仪态,只紧紧抓了他手臂,如遇救命稻草,再不放手。



  

  鞭声震骨,整副血肉都似在隐隐颤栗。蓝忘机死死攥着案沿,只觉难以喘息。纵是看不见,他也能觉出堂下血泊里,那双眼睛是看向自己的。耳边一阵阵的尖锐蜂鸣,好半晌后,才辨出蓝曦臣似是在与他讲话。


  “……琴剑起事,而同谋人无一内反。起事不成,落得如是,而不闻哀声。”

      

      轻轻的一声叹,意味不甚分明。“真丈夫。”


      “不恨丈夫我不见,恨丈夫不与我同道耳。”


  十数鞭后,众人只闻一声哀鸣,凄厉如啼血,随即是一连串的弦断声。


  灵器与修士气脉相接。凤鸣琴朱弦尽断,琴主金丹碎,灵脉绝,从此修为尽毁,只如常人。


  蓝曦臣忽而道:“先生且住。”


  他从高堂上走下,踏过一地淋漓的血,最后停在倒伏的族人身前。


      “蓝斯飞。”


  不闻人应,他静静立在原处等,锦衣曳在血里,艳色浸透云纹。


  片刻后终有微声如游丝,蓝翚神识竟还清明。只一开口,就是更多的血涌出来,落入身下血泊:“尔……欲……留我命……?”


  蓝曦臣静静看了他片刻,道:“我作家主,姑苏蓝氏任一人性命,自然都是落我身上的。”


  他自蓝启仁手中取过戒鞭。长鞭入手,鞭梢沉沉坠下去,浸在一地横流的鲜/血里。


  “记着今日是我蓝涣取你性命。倘有不甘不平怨艾恨怒之气,但寻我来!”


  风声呼啸,长鞭重重砸在人的后颈。一声微不可闻的骨断,蓝翚头颅当即歪去。


  一鞭取性命,再无多余的苦痛。

  



  长鞭落地,又溅新血。


  他将家主锦衣掷在脚边尸/身上,踏着一地同族的血,转朝那高堂最高的位置去,一步一个淋漓足迹。


  座下诸人看不到他的眼泪,他的眼泪独向一人而流。只那本该看到的人却看不见。

  

TBC.


镜铭梗from西汉昭明铜镜。



  • 哎……总之终于瞎几把搞完这个梗了,先吐魂【。

  • 激情艾特养冰的美人 @阿刀 ,云深不知处禁止不给妇女留评论~嗷!



评论(152)

热度(889)

  1. 共20人收藏了此文字
只展示最近三个月数据